對社會不再抱期待 中國爛尾樓業主辛酸維權路

對社會不再抱期待 中國爛尾樓業主辛酸維權路 | 華視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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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爛尾樓3(中央社記者呂佳蓉台北27日電)在房價狂飆的時代,誰都沒有想到有這一天,房屋可能爛尾,而爛尾的維權之路舉步維艱。不肖的開發商資金斷裂,房價在高低起伏間迅速擺盪,政府在「為人民服務」與「維穩」之間擺盪,中國爛尾樓業主(屋主)成為經濟消退的代價。

「我覺得中國就是一個鹽鹼地,不適合人類生長」,對中國社會已不抱期待的爛尾樓業主張蕾告訴中央社記者,「如果中國社會有階層的話,每個階層都有著坑等著你。」

張蕾,男,現年40歲,河南南陽人,中國前媒體人。他向記者描述自身碰到的房地產爛尾情形,同時剖析、評判中國社會現狀。而今,經歷4年的維權之路,儘管心情已然麻木,仍持續以各種方式向政府部門討價還價。

而讓他不得不與政府交涉的原因,就是在他33歲正值社會氛圍認為「適婚年齡」時踩到了「坑」。這一個「坑」,就是買房,大多數中國人認為的人生必經之路,但現在,房地產是中國經濟停滯、官方亟欲提振的主要對象。

●投入半生積蓄買房 卻跌入中國經濟的坑

張蕾與無數爛尾樓業主一樣,把人生上半場,甚至是父輩的積蓄投入到這個「坑」後,沒有看到幸福憧憬化作具體的增值房產,反而面臨開發商資金斷鏈,錢沒辦法償還,以及開發商次次唬弄與勾結,以及政府趨嚴的治理監控。

在北京發展多年的張蕾,在2017年於鄰近北京的河北廊坊香河縣安平鎮買房,這一建案名稱為「九璟灣二期」。廊坊屬於北京近郊的一環,北京市區房價高昂,一般人能夠靠一己之力在五環(第5圈環城道路)內購買房子已經很難,更多的人,瞄準離北京車程要近2小時的燕郊、廊坊,那才是現實世界。

當時他以每平方公尺人民幣1.2萬元(下同,約新台幣5.28萬元)購買約100平方公尺的房子,首付為36萬元,加上8萬元的仲介費。換成以台灣方式計價,張蕾購買的房屋為30坪,總價約為台幣528萬元。

在中國官方於2020年提出「三道紅線」,收緊開發商融資之前,根據易居50城房地產市場機會與風險的監測系統顯示,廊坊的房價在2016年已經產生泡沫,2017年當地房價來到頂峰,其後開始出現泡沫,到2022年9月泡沫才擠完,但事實上,當地房價仍在持續下跌。

這代表,張蕾幾乎買在廊坊房價最頂端之時。他向記者說明,當時的社會氛圍是房價一直在漲,很多人一直說,未來房價會越來越高,現在不買之後就買不到了,要「趕快上車」,就算2到3年後不自住,還是預期房價會漲,房子買賣會是筆好投資。

除此之外,買房另一原因自然是家裡的期待與催促,家人當時把張蕾還沒有結婚的原因歸咎於沒有房子。但是,買房7年後,房子爛尾,為了娶妻而買房的他,現在已經有了一個3歲的女兒,房子還沒到手,一家人一面租房、一面走著遙遙無期的維權之路。

「很荒謬、很魔幻」,「我可能是最慘的中年男人,我不知道還有誰比我更慘」,現已失業的張蕾回憶4年的維權之路(購房7年,前3年等待房屋建成,發現爛尾之後維權4年)。講完每一次的維權,他都會在理性講述後苦笑,並自嘲自己像個傻叉。

●房子爛尾了 維權舉步維艱

2017年底買房,2019年年底九璟灣二期的業主發現建案要成為爛尾時,在網路上組了個微信群組,「這一樓盤(中國用語,指建案)沒有蓋,要爛尾了」的消息在群裡騷動。於是,第一波維權發生在2019年的冬天。

一群不滿的業主到了開發商前聚集,號召去縣政府拉橫幅、呼口號,他們把現場的照片發到微信群裡。後來派出所警察抓了領頭的人。

張蕾描述第一次的維權行動「有點像示威遊行」,政府抓了幾個人拘留後,因為當時開發商資金沒有那麼困難,很快把人放行並退款給他們。

根據張蕾提供的照片與影片,現在的「九璟灣二期」半成品矗立在杯盤狼藉的工地上,幽微黑暗、鬼影幢幢。張蕾站在偌大的一片片建築身形前,顯得渺小。

2020年,張蕾加入第2波維權行動,但說是維權,更像是個體戶與開發商討價還價。當時,廊坊的房價已降至一平方公尺8000元,許多業主萌生退款退房的想法,而開發商則與個體協商,退還1萬2與8000元間的差價,等同降價出售原本購買的房屋,讓建案仍有資金可繼續建造。

「很多業主選擇繼續等待」,各業主與開發商談妥的條件不一致,有的主張繼續等待「保交樓」,有的則想退錢退房,業主之間利益分化。張蕾說,他認為開發商無法信任,希望能夠退錢,並協定從2020年4月開始由開發商每個月退5萬,退完為止。然而,這一協商結果並沒有獲得執行,張蕾決定向法院起訴,同時到公安局報案。

●法官來電政府維穩 屋主對政府信心喪失

「有天法官突然打給電話給我,說來聊一聊吧」,可能是自覺荒謬,張蕾苦笑又無奈,「當時法官跟我們業主說,他接受了開發商的委託,希望業主可以去撤銷訴訟,撤銷之後,會簽署協議,說把錢逐步還給你」。

張蕾以「這真的太可笑了」註解那通來自法官的電話。「我問法官說,你會打來是因為相信開發商有錢吧?那為什麼法官不強制執行給我錢?如果不相信開發商還有錢,為什麼要打電話給我聊這個事情?」

「我希望法院能夠強制執行,因為執行我才能拿到錢,但是法院告訴我,找不到他的資產」,張蕾得出結論,「可能是法官與開發商勾結」。

不只是對法治的信心盡失,還有,以張蕾的用語來說是「(地方)政府的黑社會化」。

2023年6月,100多名業主前往香河縣政府信訪局。這第3波行動在微信群裡得到響應後,居住地與戶籍地派出所開始打電話給業主,詢問他們「你是不是要去上訪?」,並且告誡他們不能「越級上訪」,「要合理合法的維權」。

中國的爛尾業主維權,通常都會接到居住地與戶籍地派出所的告誡來電;而「不能越級上訪」在中國法律上沒有明文記載,但卻已成為各級政府在維穩過程當中的不成文規定,因這關乎到官員的考核。

據張蕾提供的影片顯示,第3波維權行動中,多名警察將一位老婦拖進警車裡,基本上難以聽到激烈的口號,取而代之的是震天響的警車聲。另一段影片則顯示,許多黑衣人排排站著,他們夾雜在業主間,一路監看。

老婦被抓是因為她跳出來罵政府,情緒激動的說,「你們政府是為人民服務,鎮政府還派那麼多人來控制我們」,張蕾說,老婦說完後就被抓走了,現場的人看了就怕,因為大家都想:「我會不會被抓走?」

●面對國家機器 中國人成麻木的旁觀者

緊接著的是,政府官員要求「進到屋裡」談,到附近賓館的會議室裡聊一聊。「因為這樣外界就會不知道,如果有人拍攝傳到網路上會對政府形象不好」,張蕾訴說著,其實大家也知道,去談也沒有結果。

「而我當時只是想脫隊去買一瓶水,就被黑衣人看到,按著並抓著我,將我的眼鏡搞掉,手機拿走,跟我說:『你給我老實點,要你去就去,給我他媽的跑什麼啊!』」

談到這一經歷,張蕾仍心有餘悸地說:「我當時覺得好無助,因為現場的那些人(指屋主)也完全沒有反應,他們也很麻木吧。」

他說,大家都像魯迅筆下的「看客」(旁觀者),因為對方有國家的暴力機器。

「看客」貫穿在魯迅的文學作品中,描述的是當時中國人麻木旁觀的性格。在當今中國社會,面對高壓、不透明的國家機器,這種「看客」性格,在爛尾樓業主利益受到分化下表露無遺。

「我有心理壓力」,結束後要去取手機,到了公安局後他們要求我將手機裡的影片與照片刪除,「我看著鐵門,心理很有壓力」,只好將照片與影片刪除,然後離開。

暫時的離開沒有撲滅張蕾的心志,他至今仍繼續著維權行動。

在維權匍匐進行的同時,儘管官方不斷鬆綁購房標準欲刺激市場,房價仍持續下探,彷彿沒有盡頭。會不會再買房?張蕾說,「不想了」,並說如果法院有為人民服務的想法,做到最起碼公正的強制執行,讓開發商還錢回來,「我就非常感謝了」。(編輯:朱建陵/張淑伶)1130627

新聞來源:中央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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