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社
(中央社記者鍾佑貞匹茲堡20日專電)中國史研究大家許倬雲因先天性肌肉萎縮導致手腳彎曲,老年後又癱瘓數年,無力翻書、視力惡化,但每天仍用僅有兩根可施力的手指敲打電腦、讀書看報。94歲之齡獲唐獎,他說,人生路走向盡頭,仍要學習。
旅居匹茲堡的許倬雲近日接受中央社採訪時,即使體力大不如前,需以電動輪椅代步,仍徹夜未眠研究訪綱,卯足勁為自己的學術生涯下最客觀的註解。
記者抵達許倬雲住處時,他眼睛有神,以無比清晰的思慮侃侃而談跨世紀學術路、得獎心得及第二故鄉台灣對他的意義。
「94歲的我想向社會交卷,我希望社會(對我)說,你過關了;但是我對自己不能說我過關了,我嚥氣的一刻,我還在學習」。
許倬雲1930年於福建廈門出生,19歲時隨家人前往台灣,並進入台大歷史系就讀,研究漢學成為他一生的職志。1962年獲芝加哥大學人文學科博士,論文為「形塑中國:春秋、戰國間的文化聚合」。
跨世紀的學術路上,許倬雲出任許多要職,包括台大歷史系主任、中央研究院人文組院士、匹茲堡大學校聘講座教授及數間大學講座教授。
許倬雲筆耕不墜,81歲時開始長達10年的大眾史學寫作,先後出版「大國霸業的興廢」、「台灣四百年」、「說中國」、「許倬雲說美國」、「往裡走,安頓自己」等新著十餘種。
他在93歲高齡時,強忍病痛打起精神,8度對「經緯華夏」一書進行全面、細緻的修改,以涵納黄河流域、長江流域到長江口,及東南沿海擴展到南洋這「三區」的新式理論,對中國歷史作出系統性的解釋。
這5年來,許倬雲也持續在中國的新媒體平台分享人生觀點及史學見解,粉絲達一、兩百萬,每年觀看人次更破4億。
傳統漢學以專精見長,往往集中於學院同行的專業對話。而許倬雲青壯時代吸納社會科學方法融入史學研究,晚年著力於通史論述。
他證明漢學不侷限在學院象牙塔裡,可以走入社會,由此為中國研究開啟一個能與人文社會科學各領域對話的路徑,對中國研究產生根本性影響,成為今年唐獎漢學獎得主。
唐獎基金會的授獎理由之一,是許倬雲引領史學研究的風潮,對台灣史學的影響超過半世紀。80年代後,他的學生紛紛茁壯,成為史學界的中堅菁英。
然而,他對台灣的影響,遠不止於學界,他心繫台灣發展,於聯合報及中國時報就時事提出建言,這一寫,就堅持了數十寒暑。
許倬雲在「家事國事天下事」一書中寫道,他曾以德國及日本的經驗向前教育部長蔣彥士建議,經濟建設一定要將6成高中轉化爲專科及職校,因為國家建設不能沒有熟練的技工,蔣彥士之後也如此實行。
許倬雲也曾與前國防部總政治作戰部主任王昇對國家開不開放、要不要解除黨禁等極其敏感的議題針鋒相對。他主張黨禁開放,就必須輿論開放,否則就沒有國家安全,「不開放就不能得人心」。
在與前總統蔣經國進行多次談話期間,許倬雲也是一句:「要開放。」
如今許倬雲享譽國際,學術養成的過程與際遇使他時時謙卑,不給自己自滿的空間。
許倬雲回憶,過去的老師及前輩居「一把手」地位,心胸開放,不驕傲,尤其已逝的芝加哥大學東亞圖書館前館長錢存訓,「我們兩個人無話不談,互相提醒事情該怎麼處理,這是我感恩之處,我一輩子交了很多好朋友,都是頗真心的」。
許倬雲形容獲頒唐獎是幸運。他表示,今天世界上的人文學界,無論老幹或新枝,不乏有資格獲獎者。他盼望以如此高齡獲獎,能夠激勵並帶動許多年輕、中年學者,「即使到了94歲,還能獲外界認同」。
中研院院士余英時是第一屆唐獎漢學獎得主,前香港大學校長王賡武則於2020年獲頒同一獎項。
獲得唐獎,也勾起許倬雲對台灣的思念。
許倬雲1948年底隨家人抵台。回想當時台灣經濟困難,仍讓當年身為流亡學生的他有一碗飯吃,許倬雲說,這使他永遠把台灣當成第二故鄉。
1962年,許倬雲在芝加哥大學獲得人文學科博士後,立刻回台工作。當時,想在美國深耕的台灣學生如過江之鯽,離境的飛機滿載,返台的航班近空。許倬雲信守對中研院史語所、母校台灣大學及母親的承諾,成為當年第一個學成返台的博士。
他說,那段時間到1970年再次赴美,他與前司法院大法官馬漢寶代表台灣的人文社會科學界與世界各處的學術單位聯繫,兩人帶著台灣的資料四處奔走,建立交流關係,邀請國外學者赴台訓練年輕學者,為台灣的相關學術課開了門。
不過,當時人出國的人極少,兩人滿天下跑不免招嫉。許倬雲提起這段往事,淡淡說道:「我不懊悔,我替台灣該盡這個責任。」
許倬雲無奈身體癱瘓多年,無法赴台領受獎項。數年來,他唯一一次出門,是以輪椅轉到後院,還是在太太的護持之下,更別提搭乘飛機回台了。
「台灣使我思念,而覺得遺憾,我總希望有一天海峽上面波平浪靜,兩邊兄弟握手,雙方不再有敵視,彼此不再有分野」。(編輯:馮昭)1130620
新聞來源:中央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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