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社
（中央社記者曾依璇巴黎28日專電）如果說歐洲的指標性文化節慶像是分散在星圖上的光點，駐法國台灣文化中心（巴文中心）主任胡晴舫的工作就是在星際間巡航，為台灣抓住那點點星光。如今任務結束，她也將回到台灣，重拾作家身分。
胡晴舫著有多本小說、散文集，近年作品較少，是因為她於COVID-19（2019冠狀病毒疾病）疫情期間的2021年2月開始擔任巴文中心主任，負責將台灣文化及藝術推介到法國、荷蘭、比利時、盧森堡、瑞士等地，並促進交流。
在即將卸任之際，胡晴舫於巴黎一家咖啡館接受中央社記者專訪，談起這5年的工作經歷，自嘲一度忙到整個人「變形」，髮質粗得像稻草，皮膚不復白皙，裙子、洋裝束之高閣，也很久不再戴隱形眼鏡，連熟識的台灣記者當面遇見都認不出來，驚呼「妳怎麼變成這樣？」
不過，胡晴舫也連說自己有幸「躬逢其盛」，正好遇上近年台歐文化交流的「黃金期」。
● 文化交流黃金期 胡晴舫推台灣藝術法國遍地開花
她說，法國疫情趨緩後，生活恢復正常，迫切需要各種文化內容，而台灣在疫情期間表現優異，備受國際好評，且諸多文化活動照常舉辦，剛好在其他國家解除防疫封鎖後成為「文化輸出國」。
藉此機會，台北市立美術館「2020台北雙年展」於2021年搬到法國龐畢度中心梅斯分館（Centre Pompidou-Metz）展出；北美館當時表示，這是北美館首次獲國外美術館邀展的大型自製展覽。
胡晴舫說，在推動台灣文化輸出的同時，她也見識到法國、瑞士等國家如何思考文化政策、如何協助產業，以及充滿「宗教性熱忱」地籌辦活動。
舉例來說，外亞維儂藝術節（Festival Off Avignon）每年有數百個表演團體演出近1700個節目，號稱是全球最大表演藝術節，整座城市開放空間供表演團體使用，還要容納遊客，居民生活即使受到很大干擾，卻還是樂於迎接全球觀眾。
2024年，外亞維儂藝術節首度舉辦主題國活動，就選中台灣。胡晴舫體會到，對這座城市的居民而言，這場藝術節不是只為了賺觀光財，更是屬於他們自己的慶典，坎城（Cannes）舉辦影展、安古蘭（Angoulême）舉辦漫畫節，也同樣是全城投入，「時間到了就自動配合去做，很像農耕時期一樣，收成時大家互相幫忙，收成完又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這種全體參與感為胡晴舫示範了「文化如何變成生活的一部分」，並促使她反向思考，在努力讓台灣被世界看見的同時，「台灣人自己有沒有看見自己？」換句話說，文化慶典不只與世界連結，更要與在地人對話、找到對在地人的意義。
推廣台灣文化時，在外國受眾感興趣的內容和台灣希望被看見的作品之間，需要專業判斷和取捨。胡晴舫說，「文化絕對是一種專業，是長年的養成，也是一份工作」，台灣有很多精彩作品，但也要送到對的地方去呈現，而巴文中心的責任就是找到這些發亮的舞台。
巴文中心業務繁忙，胡晴舫細數，光是年度計畫就有18到24項活動，另須支援各類台灣團體，加上例行的台法文化獎和官方接待任務，週末經常必須出差，但「我覺得很值得，因為我們在法語區很多指標性的文化舞台都有出現」。
5年來，台灣擔任文化慶典主題國達11次之多，包括2021年瑞士國際奇幻影展（NIFFF）、2023年克萊蒙費宏國際短片影展（Festival international du court métrage Clermont-Ferrand）、2024年維蘇亞洲國際影展（FICA）等。
2024年，勒恩旅行電影節（Festival de cinéma Travelling de Rennes）也選擇台北作為主題城市，全城處處張貼著海報。
勒恩電影節宗旨是每年透過電影認識一座城市。在這樣的規劃下，主辦單位選映數十部台灣電影，均配有法語字幕，甚至自行規劃充滿夜市、原住民元素的「台灣bar」，還有法國人看食譜自學做出鳳梨酥，讓胡晴舫與時任駐法代表吳志中大為感動。
● 胡晴舫難忘精彩2024年 台灣軟實力成績亮眼
2024年是令胡晴舫印象深刻的一年，光是這一年，台灣就有5個主題國活動，另外還有配合巴黎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舉辦的「文化奧運」。她笑說，當時「我覺得我忙到一個程度，每天有刷洗乾淨出門，就已經非常有禮貌了」。
這一年正好也是巴文中心成立30週年，因此別具意義。胡晴舫回想起來，腦海中烙印最深的第一個畫面就是在外亞維儂藝術節期間展出400名台灣民眾的笑臉。
當時巴文中心與企劃顧問公司Plan b和法國藝術家JR合作，用400張台灣人肖像海報貼滿外亞維儂藝術村的石牆，視覺效果震撼人心。胡晴舫感嘆，「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畫面」，當時連亞維儂市長都說：「到底我們是在辦亞維儂藝術節，還是台灣藝術節？」
另一個讓胡晴舫難忘的回憶是2024年巴文中心首度參加巴黎「白晝之夜」（Nuit Blanche），委由Bito團隊打造以「醮」為主題的沉浸體驗，將繽紛影像投射在駐法代表處外牆上，獲巴黎市政府網站評選為10大亮點之一，創下近萬人參觀的盛況，直到凌晨3時才落幕。
還有一個「永恆瞬間」是巴黎夏佑劇院（Chaillot théâtre national de la danse）推出「台灣焦點」活動時，寫著TAIWAN的巨幅海報掛在外牆，不遠處就是巴黎艾菲爾鐵塔，胡晴舫說看到時，「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觀察到，台灣參與各地活動，所到之處的人民都很喜歡台灣，感覺台灣文化「真的散發出去，且深植法國人民的心」。
這樣的成果不免引來中國方面的不滿。她舉例，在台灣擔任外亞維儂藝術節主題國期間，中方出聲抗議，令法國人感到驚愕，因為他們「沒看過中國這一面」，當他們詢問胡晴舫何以如此冷靜時，她回答：「因為我是台灣人，我從小習慣這件事，倒是你們法國人還好嗎？」
在她看來，這類問題避免不了，只能平常心以待，幸而法國人對待文化極為尊重嚴肅，從未對台灣活動施加限制。
這些年來，於台灣戒嚴時期出生、成長的胡晴舫親身感受到歐洲合作方對台灣活動的全力支持和高度評價，她認為這是解嚴近40年來台灣人集體努力的成果。
她指出，其他國家關心能源危機、戰爭威脅、族群共存等議題，台灣也同樣關心，藝術家們用自己的方式詮釋對世界的看法和人類前途的隱憂，很能在國際間產生共鳴，因為「台灣是在和他們對話，而不是賣弄異國情調，我覺得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能欣賞台灣藝術家的作品，然後懂得其中的意涵」。
胡晴舫先後擔任香港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文化內容策進院院長和巴文中心主任，合計約10年。雖然速度比較慢，但她一直沒有停止書寫，手上也有2、3項小說計畫待執行。
她23歲負笈美國，曾在香港住了11年，旅居過北京、上海、東京、紐約、巴黎等地，感覺自己性格中帶有一點「狼」的孤獨特質，但寫作如同一種「人生救贖」，幫助她思考及面對人生困境，避免陷入自怨自憐的境地。
流轉多地的胡晴舫認為，在乎之人、心愛之人在哪裡，哪裡就是家，而台灣有許多她在乎的人。卸下巴文中心主任一職後，她將回到這個「家」，回歸作家身分，繼續寫作。（編輯：張芷瑄）1141228
新聞來源：中央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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