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求生　李月明：山上的水比自來水好喝

記者／王品棻  / 新北市

李月明十七歲時被國軍抓去抗日，拿槍、拿砲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當過國軍的游擊兵、也當過共產黨的游擊兵，多次在戰場上衝鋒陷陣，好幾次砲彈就打在他腳邊，親眼看著同袍戰死、受傷，他比了比曾被子彈劃過的腰間和手臂，悠悠地說：「還算運氣不錯，沒被打死。」

李月明的部隊進入韓國時是冬天，天氣十分惡劣，部隊行軍時激起地面的塵土，根本無法呼吸，所以當時的志願軍人人都用毛巾捂住口鼻，只是呼出來的氣隨即在毛巾上結了一層冰，他們只好不斷沾水搓洗。仗打到後來，衣服破的破、丟的丟，裝備愈來愈少，到後來槍都是撿死人身上的，連吃的也沒了...。

不想死？　腦袋要機伶

一九五四年韓戰爆發時，李月明已經被中國共產黨俘虜，從中國國民革命軍游擊隊，編入共產黨的六十軍，成為正式部隊。韓戰爆發後，中共應朝鮮請求，打出「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口號，組成中國人民志願軍入朝參戰，李月明就是第一批越過鴨綠江，與美軍正式交鋒的軍人。

「看見敵人就打阿，你不打他，他就要打你咧！」被編入共軍時雖然沒有受過特別訓練，但因為有抗日經驗，李月明比其他同袍還具優勢，懂得利用地形、觀察情勢。這天敵軍的坦克車已經逼近他眼前，人肉當然比不上戰車，李月明心想逃不掉，看到一個地勢低的細縫就跳了進去，貼著邊緣等坦克車從上方經過，坦克車才剛掠過頭頂，李月明就抄起身旁的炸藥插進去，坦克車一瞬間就在他面前爆炸。

驚險的事情當然不只一件，這晚部隊行軍到山中，一顆信號彈劃破寂靜的夜空，像大太陽般把附近照得一清二楚，敵方的軍機馬上到，機關槍答答答的不斷掃射，同時還有汽油桶在空中引爆，整座山瞬間被燒紅，他們卻只能趴在草地裡按兵不動，誰起身，子彈馬上打過來。回憶起往事，李月明仍膽戰心驚：「只要身上沾到一點點汽油，就會沒命的！不是在看電影耶，這比看電影真實多了！」

最後的勝利　潰敗前殺光美軍三帳棚

「一開始都是打勝仗的，打到後來被包圍，就吃敗仗啦！」李月明的連隊瓦解前，曾狠狠的將了美國人一軍。當時連長和第一排的十餘個弟兄被美軍抓走，李月明和第二、三排的軍人掌握敵人行蹤後，摸黑直搗美軍陣營，手持衝鋒槍殺光了整整三個帳棚的美軍，順利把第一排的人救出來。

隔天清晨，連長帶著三個排的軍人要撤回基地，前方的山坡地被重機槍打過，一爬就塵土飛揚，加上昨晚折騰一整夜，要爬到山頂更是難上加難，但敵軍的腳步緊追在後，李月明也只能咬牙苦撐，爬到山頂時，大家也跑不動了，就地挖條山溝做掩護，把大石頭當防守界線，敵軍一靠近就開槍。

「對方衝我們衝了好幾次都衝不下來，用飛機來炸、用炮來轟，最後連坦克車也上來了，還是被我們的手榴彈給炸回去，一直熬到晚上，我們才有機會逃跑。」撤退之後，連長、排長已經失聯，根本不知道回基地的方向，這時，一位身上有臂章的同袍聲稱不遠處就是基地，出聲要大家攻破敵軍返營，當晚，部隊備妥槍枝、彈藥，往敵方陣營衝去，「誰知道這一衝，七、八十人死了一半多...。」

讓李月明部隊瓦解的地方是一條乾涸的河川，整個河床上佈滿石頭，子彈打在石頭上頻冒火星，到處都是屍體，逃到後來只剩下十幾個人，在完全沒有食物的狀態下又拖過一、兩個月，也顧不得乾不乾淨，看到什麼就拿來吃。「地面都是焦土，樹都成了枯枝，只能把燒焦的草翻開來，看裡面有沒有綠的可以吃，美國人丟的垃圾也全挖出來，把剩下的罐頭舔來吃。」雖然吃到後來每個人都拉肚子，但李月明回憶：「山上的水嚐起來甜甜的，比現在的自來水好喝。」

最終，李月明已經束手無策，漸漸喪失求生意志。「我們又病又累，三三兩兩的再也走不動了，那晚挖了個洞就睡在裡面，也不多想，被發現打死了就算了！」隔天下午，搜山的聯軍真的發現了他們，把他們從山溝裡拖出來，綁在引擎蓋上，晃阿晃的送到山下。

李月明說：「那時候美軍把我們拖走了我都不知道，睜開眼睛我才看到長得黑黑、個頭很大的人，他講什麼我也聽不懂，看都不想看，如果死了就算了。到山下，我一看嚇一跳，原來已經有四、五十個人被抓去了...。」就這樣，李月明被送到釜山替韓國人工作，最後跟著其他軍人來到台灣。

李月明笑說，當時他土的很，被美軍抓走後很緊張，跟著其他人坐成一整排，美軍發給大家一人一個圓鐵罐，他拿來一看，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就往旁邊一丟，還是美軍幫他撿回來，用開罐器打開給他吃。一陣狼吞虎嚥後，李月明才知道，打仗除了乾糧之外，還有一種食物，叫做「罐頭」。

一九五一年五月，李月明被俘虜後，每天搬石頭、修馬路，就算冰天雪地，手指頭裂了也不例外，日子一轉眼也過了三年；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七日，南北韓雙方簽署停戰協議，隔年聯軍召開遣送委員會釋放韓戰戰俘，所有陸籍戰俘一一走進帳棚，拿到決定自己命運的通行證，一九五四年一月二十三日，李月明正式踏上台灣的土地，腦袋裡的槍砲聲被歡呼聲掩蓋，成為台灣人口中的「反共義士」。

李月明小檔案：

生日：民國14年

祖籍：四川

入伍：約民國31年

退伍：約民國50年

退伍軍階：陸軍下士

李月明祖籍在四川，口述戰爭場面時有將人拉入時光隧道的魅力，受訪時表情不多，不時皺眉，隱約可看出戰亂時期被迫從軍的無奈和痛苦。「一開始發給我們兩百發子彈，就沒再補給過了。」李月明表示，戰場上為了活命，人人各憑本事，沒槍用就搶美國人的槍，壞了、沒子彈了就撿死人身上的...

新聞來源：華視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