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歡迎的動物頻道,時常重播一雙看了賞心悅目的節目。
讚揚人工的畫面裡,缺少大自然的殘酷。沒有動物會在一場大雨後失去自己的孩子,發出壓抑的吠叫;沒有埋伏在下風處長草中,獵捕技巧超絕的無情掠食者;也沒有貪婪挖去犀牛角,任龐然巨影在乾黃的大地上,留下刺目句點的盜獵者。
這雙介紹貓狗的節目,有可愛的名。與台北都心最高樓同樣的稱號,在象徵此巨業歷史源遠流長之時,更暗示了樓底人們對其欽羨的目光、斬不斷的崇敗,和被崇拜餵養出的黃金色血脈們。
牠們斑斕的花色與毛皮,在人掌心上流淌,於命運線上匯成基因與缺陷的纏結。凹折的、翻捲的耳朵;灰藍的、只在四腳與面上抹上墨的毛色;彷彿斷箭、模仿另一物種的短圓尾,這些如百貨公司精品店架上商品的基因特徵,以特定模式組合成「美」的形狀。
牠們有些誕生得刻意,是癡迷山貓尖耳的科學家追求的夢想,有些降生於意外,幾百年前生於某遙遠國度的某縣某鎮某鄉的,某某姓氏開頭可能為J的農家。然而,聯結此方與彼方,聯結科學與「美」的,始終是由來生命源頭的不可解,一個隨機組出的失誤,一個讓人心醉神迷,以血調制出的缺陷。
「這種貓大多很健康,但有貓種特有的遺傳性髖骨疾病。」
「這種狗大多很健康,但可能需要注意遺傳性的口腔問題。」
「這個品種大多很健康,只需要確保向基因庫大、有聲譽的育種人購買。」
「美」,原來並非完美。
至少,在毛茸茸的領域裡,我們追求的,正巧是被精心留下的不完美。
那些特殊的頭形,扁平的可愛臉蛋,或短得令人禁不住譏笑又憐愛的四條腿,和過短的呼吸道、熱衰竭、白內障、腎臟病、關節病變,與異常溫順得不知抵抗危險的性格一起,匯成枝在歷史畫布上不斷點描的彩筆,終於繪出幅人跨腿騎在自然之上,以血紅韁繩緊勒自然頸脖的壯麗美景。
這美景太過絢麗,精緻得令人眼疲口乾。
於是,你在一金一藍的迷人凝視下折了腰,在一雙無法抵禦外在髒汙的捲耳招呼下沉浮,為一襲來自俄國或英國的舶來灰藍毛皮大衣,敲下金磚的一小角。
只那麼一小角,就那麼一小角,人得以買到夢,買到「美」。
牠們有個注定被愛,卻非生命的名字:寵物。
關於牠們,關於這些受寵的「物品」們,我可以很輕易指著他人鼻子罵,說買狗是不好的、買貓是錯誤的,嚮往品種狗是不好的、嚮往品種貓是愚蠢的,因為,所有被強制延續的可愛與美麗,都是為了滿足你的喜歡才受迫存在。
是你,為了滿足欲望,自私地強取豪奪,但終究成不了神,無法割除美麗與可愛背後的疼痛與憂傷,只好把這些痛做為「美」的昂貴代價,才無能地以金錢細心地呵護。
不過,我怎麼也無法否認,那些可愛與美麗,還有那些痛與憂傷,是生命。
牠們會呼吸,懂得發怒、喜悅、悲傷。牠們會在飛鳥掠過天際時興奮抬頭,會在晴日裡懶散的享受陽光,知道你的離去,會帶來寂寞與思念。
而生命無罪。
至少,我是這麼認為。
也許,從你選擇、開始愛「牠」的那一刻開始,你便不擁有「牠」。是「他」選擇了依賴你,要你付出身而為人的代價。
更也許,所有的豢養,都是一種復仇。
寫者:東海大學中文所 黃淑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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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來源:世新-台灣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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