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港夕陽下的撿骨師 傳承生命的一雙手

劉迪笙  / 彰化縣

位於鹿港菜園路的猴仔丁撿骨工作室,承襲了家傳三代的撿骨技術,在彰化以及台灣各地為實行土葬的往生者撿骨。第四代的黃名顯從小接觸撿骨至今將近四十年,經歷了火葬取代了土葬的時代更迭,黃名顯使用鹿港撿骨手法,面臨了撿骨蕭條期,每日來回奔波於大小墓地和工作室,為造福有此需求的委託者及先人努力不懈。

位於鹿港菜園路的猴仔丁撿骨工作室,黃明顯承襲了家傳三代的撿骨技術。攝影/劉迪笙

從小與骨相伴 注定成為撿骨達人

黃名顯出生於「撿骨世家」,就讀鹿港國小時就常因父親撿骨工作繁忙,隨父親到彰化各地的墓地協助。一開始在旁透過看父親的手法學習,時間一久自然而然父親就讓年幼的黃名顯嘗試動手,從分辨人骨的每個部位到如何清理先人的遺骸,父親的教導讓兒時的黃名顯從害怕撿骨轉變成平常心看待。自海軍陸戰隊退伍後,二十歲出頭的黃名顯下定決心接手父親的工作,全心全意鑽研撿骨技巧,如今五十一歲的他仍堅持著這項辛苦不討好的工作。

回憶起小時候如何面對開棺後的先人遺骸,黃名顯說:「我爸會故意在結束一天工作後帶我去吃紅糟飯,而且一定會攪拌,那一碗飯又紅又稠啊!真的是完全沒有胃口。」開棺後的先人遺骨有時會碰見自然腐化不完全的情形,黃名顯的父親為了讓孩子習慣撿骨現場的棘手景象,用盡了全身解數,黃名顯說:「撿骨是很嚴謹的,不可能在第一現場作嘔反胃,那對先人是很不尊重的。」就讀國小的黃明顯也有天真的時候,曾在健康教育課時趁父親不注意時帶了一顆骷顱頭到教室,讓老師驚嚇的不知所措,黃名顯回憶:「只要以尊敬的心去面對,就不是一件荒謬或是壞事,有時候活人比先人還更讓人畏懼。」

黃明顯在工作室的閣樓放置等待良時吉日處理的先人遺骸。攝影/劉迪笙

獨樹一格的撿骨手法 仰賴經驗及知識相成

撿骨的流程是十分複雜和莊重的,每位撿骨師的手法不盡相同。傳統土葬後最快八年會需要撿骨,黃名顯會將撿好的骨頭經過水洗、蔭乾,再以粗紙包覆每一塊骨頭,使用紅線纏繞,在骨骸上以毛筆點上硃砂,而以粗紙包覆的頭顱骨須用紅筆畫上輪廓。黃名顯說:「粗紙象徵了皮膚,綁上紅線是經脈,點硃砂是為了要通血路,畫上輪廓是要讓先人能看的見。」這些步驟是鹿港獨有的手法,在別的地方鮮少看見,完成前置後再將所有骨頭由腳至頭按照順序放置在金斗甕中,小心翼翼的堆疊成坐姿,若是有缺少某部位的骨頭,將會以粗紙捏折成同樣形狀的骨頭,而清潔、蔭乾、入甕,埋土,每個撿骨的過程絕不能馬虎帶過。

撿骨這項工作困難的地方在於面對未腐化完全的先人遺骸,俗稱「蔭屍」,黃名顯說:「聞起來的味道是其次,有時候還有可能會感染屍毒」。屍毒是經過細菌,將人體蛋白質與胺基酸分解產生的化學物質,但人類對於這些物質有時候沒有抵抗力,接觸時就會被感染。而除了棘手的「蔭屍」外,分辨手腳的骨頭也需要花時間去學習,累積了經驗才可以沒有偏差的分出左邊右邊,以及各部位細小的骨頭。黃名顯談到:「曾經有委託人來找我,說先人托夢給他,告訴他先人睡得不安穩,我打開了一看就發現骨頭被排錯了。」

黃名顯在家中也擺了許多有關人體結構的書,他深知經驗必須和學術結合,於是在學習過程中也透過讀書去提升技巧,黃名顯說:「像我撿過小孩子跟青少年的骨,因為生長板的關係骨頭完全不同,很多骨頭中間是有縫隙的,當然男生女生的骨頭也不一樣,第一時間就要憑經驗跟知識去判斷,這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學成的。」

撿骨師黃明顯在先人遺骸上點硃砂的動作象徵了通血路。攝影/劉迪笙

撿骨重回母愛的懷抱 替先人辦事也為活人服務

走進工作室,一個個金斗甕擺在黃名顯家中木櫃,金斗甕的形狀特殊,中間圓胖而上下皆微窄,黃名顯表示:「當撿好包好的先人骨骸堆疊入甕後,就像是重回了母親懷胎十月的樣子,象徵了回到了生命的原點。」撿骨的每個細節都有對生命的涵義,人一旦離世了,所有煩惱就留在了人間,黃名顯提到:「與其說撿骨是替先人服務,更大一部份是為了活人而做。」

許多撿骨的目的是為了讓後代子孫能有順利的生活,而這也牽涉到了風水,但更多時候是撫慰了在世親人的心,偶爾會協助黃名顯處理撿骨的施長志說:「活著的人面對生死離別常常承受了巨大悲傷,透過像撿骨的習俗讓家屬看開生命,是一件很大的善事。」黃名顯也收起笑容嚴肅的說:「像是求神很多就是無形的心理諮商,活人在跟自己對話,讓自己可以想開看淡那些痛苦,撿骨不也是一樣的道理嗎?」

黃色的粗紙象徵了皮膚,綁紅線代表了經脈,為先人畫上輪廓是鹿港獨有撿骨特色。攝影/劉迪笙

夕陽下撿骨 隨土葬沒落的一份工作

面對了時代變遷,台灣現今高達百分之九十五皆實行火葬,土葬的方式越來越少,黃名顯說:「這就是大家說的夕陽產業吧!但我就繼續做啊,只要這塊土地還有人需要,我就不能停下來,從事撿骨的人已經很少了。」而目前大多數的經手的案子都是過去下葬的先人,政府近年大力推行「公墓公園化」,許多原本如亂葬崗的公墓將重新整頓,先人遺骸移至地方的納骨塔,也因為這樣即使「入土為安」的土葬不再盛行,撿骨師也能在現今保有一席之地。

黃名顯帶著苦笑說,這份工作太吃力不討好了,常常在大太陽下就是好幾個小時,而且要繃緊所有神經,不是想停下就能停下,加上對於先人的尊敬不是兒戲,還要面對讓平常人畏懼或是作嘔的景象,願意投入的人已經少之又少了,自然也不會希望兒女從事這份工作。黃名顯提到:「當然也有人來學來做,但常常沒一陣子就跑了,傳承幾乎是不太可能。」雖然火葬取代了土葬讓撿骨這份行業沒落,但黃名顯卻不認為土葬跟火葬有良莠之分,「火葬土葬都好,都是對於先人的尊敬和活人的課題,每個人的路不同,心安看開才是對的啊!」

採訪側記

就這樣在充滿金斗甕跟先人遺骸的空間裡,跟撿骨師進行生命對談。除了採訪之外,我們聊著生命,人離開之後,留下來的人必須面對,這樣的道理很多人都知道,但真正在面對時候又是不同風景。從撿骨師的口中聽見的生命故事,是在開車回台北的路上不斷思考的。這一次的採訪讓我了解,所有的事情經過觀察,都可能蘊含古老智慧,像是金斗甕的意義跟撿骨的特殊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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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來源:輔大-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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