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聲」可畏？　一窺配音員從困境走出無限可能

林曉榆、柯宜妤、陳星彤、葉穎樂

——明星、網紅紛紛跨界配音產業，是否代表當今人人都可以配音？

【專題記者林曉榆、柯宜妤、陳星彤、葉穎樂綜合報導】「酋長！」「打獵時間到了！」點開動畫電影《石器小英雄》中文預告，知名網紅阿翰充滿活力的嗓音便自喇叭傳出。有別於以往與明星合作，《石器小英雄》的製作商邀請阿翰、黃大謙等知名網紅擔任配音，他們的加入也成為媒體、觀眾的討論話題。反觀專業配音員，儘管身為配音產業的主力，卻很少成為關注的焦點。縱觀配音產業的趨勢，現今配音員如果只專注於配音的技能，將在市場上逐漸喪失優勢。如此一來，配音員又將如何在競爭激烈的業界成功立足？

配音人人都可？　專業技術難駕馭

「在我的認知中，配音就是對嘴。」談及配音員的專業，《烏龍派出所》兩津勘吉的配音員林協忠如此說道。

此概念說起來簡單，執行上卻不容易。林協忠解釋，歐美與日本動畫卡通引進台灣時，都已經有畫面與原音，因此在配音過程中，配音員需要配合角色情緒，在一定的字數、時間內講出台詞。以配音《我們這一家》花媽、《蠟筆小新》美冴聞名的配音員王瑞芹說明，一拿到稿子，便要看著畫面、聽著原音開始對嘴，因此反應快也是此行必備的特質。另外，為《辛普森家庭》荷馬、《探險活寶》老皮等角色配音的曹冀魯強調除了反應快以外，咬字清晰、發音標準是配音員入行最基本的門檻。

除了對嘴、咬字，林協忠認為聲音表情也相當重要，他說：「配音員在幕後，不能靠外表形塑自己，所以要具備用聲音詮釋生、旦、淨、末、丑各種角色的能力。」且就算是同類型的角色，性格也會有細微的差異，非常考驗配音員的表現功力。林協忠也指出，聲音表情也是配音員養成漫長且困難的原因之一，即使已經入行的配音員，在遇到不熟悉的角色性格時，仍需要前輩的指導。王瑞芹回憶剛入行時，前三年都覺得自己只是「配音匠」，直到某一次連呼吸、講話速度都與角色同步，才體會到真正的「入戲」，感受配音技巧前進一大步。

替《石器小英雄》中「努斯大佬」配音的Youtuber黃大謙就體會到運用聲音的困難，一句話最長花了20分鐘錄音，角色與個人形象不同更是一大挑戰。黃大謙感嘆，本來打算壓低聲線來詮釋中年身材肥胖的努斯大佬，卻沒有辦法達到預期的效果，只好試著融入劇中角色的情緒，協助自己營造他的性格。

對於初次參與配音的黃大謙而言，配音過程處處艱辛，即使想在家練習台詞，也怕打擾到鄰居，無法模擬實際錄音時的狀況。　圖／林曉榆攝

儘管黃大謙參與配音成為網路話題，但他也坦承，「未來應該不會再接了。」因為自己Youtube頻道的內容和聲音表演關聯性較低，表現與專業配音員仍然有很大的差距。此外他也談到，雖然配音有助於提升公眾形象，展現他跨領域的能力，他將這次當作難得的經驗，但未來不打算繼續往配音業發展。

配音入行門檻嚴格　生存全憑本事

「這個行業最殘酷的地方在於沒有退休，只有淘汰。」曹冀魯一語道破配音產業的現實。

曹冀魯認為配音產業最佳的學習時間就是求學時期，他鼓勵想入行的年輕人把握機會、不輕易放棄，便有很大的機會以在配音業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　圖／陳星彤攝

他提出，即使聲音是一輩子的財富，它卻仍可能產生變化。林協忠也無奈地表示聲帶長繭在同業中很常見，配音員過度使用聲帶引發的後遺症不容小覷，但多數配音員因工作量龐大，無法及時動手術。除了聲音受損，老花眼也是資深配音員的共同困擾，曹冀魯指出老花眼會影響配音員對嘴的速度和準確度。而每間錄音室的擺設都不一樣，考慮到團隊進度，不可能每次都為配音員特地調整螢幕距離，因此只要缺乏速度和精準度就會被大環境殘酷淘汰。

現任「藝昇國際聲音」總監的于正昇，以配音《哆啦A夢》胖虎、《灌籃高手》櫻木花道等角色廣為人知，為了發掘新聲音，他開設訓練班培育新人。根據于正昇長年在業界的觀察，以往口齒清晰、字正腔圓是當配音員的先決條件，但閱聽眾的喜好不停改變，市場對配音員的需求不同以往。「太端正的咬字會被說很老派。」傳統的教學方式已和現在的需求有所出入，所以于正昇要求學生在別人聽得懂的前提下，以自然的方式唸出台詞。

采昌國際多媒體股份有限公司公關朱蕾安表明，與角色的合適程度才是他們決定配音人選的首要考量，「《石器小英雄》的觀眾主要是小朋友，他們可能也認不出配音員是誰」朱蕾安認為聲音能融入角色、聲音表情能替影片加分才是重點。

日本體系較注重演技　台灣培訓可借鏡

「日本是將配音員當成演員在訓練演技。」業界唯二赴日就讀聲優科系的連思宇點出日本的培訓觀念。

實習配音員江欣怡分享，在台灣接受的配音培訓課程以聲音表情、歌唱練習為主，同時透過肢體訓練，學習正確使用肌肉來發出好聲音。畢業於日本工學院專門學校聲優俳優科並參加過台灣培訓課程的連思宇表示，日本學校的課程著重舞台劇，包含唱歌、跳舞、動作與情緒釋放，後期才進入錄音室訓練在麥克風前的聲音運用。

連思宇強調，配音員就是「聲音的演員」，不是只有說話，更不是只把台詞唸完。一個好的配音員，是用心理解角色後，將其「演」出來。舉例來說，近期連思宇為日本動畫《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中的人氣角色「雷姆」做國語配音，獲得不少觀眾肯定。他提到能把感情傳遞給觀眾是配音員的終極目標，他在錄製時是真的錄到掉眼淚，投注非常多的感情在演出中。另外，他也解釋歐美動畫電影配音多由演員擔任，而非歌手、模特兒，便是因為演技在配音中扮演重要角色。

對於培訓體系，連思宇認為台灣目前對配音員的需求還不及日本，若要成立配音學校或獨立科系可能有困難，但可以考慮先納入戲劇相關科系作為其中一個組或學程，從訓練演技開始。王瑞芹也指出，現在業界配音員多是入行後才慢慢磨練演技，如果有志於配音的學生先訓練演技，將能省去摸索的時間。他更補充，成立聲音訓練課程不只是為了配音員，其他行業的人經過系統化培育後，在工作所需的人際與溝通都能獲得改善，讓配音專業延伸到其他產業。

改變配音認知　新興聲音文創盼傳承

「我們人力有限，因此盡量做一些不一樣的事。」聲產力文創公司創辦人的林協忠語重心長地說。

雖然基本體制仍配合傳統配音市場，但林協忠希望不只局限於國外卡通或戲劇的代工，因此抱著為台灣自製動畫付出心力的初衷，發起了「聲音文創」。除了開設聲音表演課指導學生如何運用聲音，在因緣巧合下，聲產力文創也加入了口述電影行列，每週都有配音員擔任「說書」角色，運用聲音表情描繪肢體動作，引導視障朋友「聽電影」。林協忠期望藉此跨足公益，用聲音對社會、教育做出貢獻，對他而言，這些就是聲音文創。

傳統配音工作中，配音員是根據現成的畫面，邊參考原音邊對嘴演出。然而林協忠坦言，希望台灣也能學習「先有劇本、才有畫面」的歐美配音模式，在沒有畫面的情況下，以情緒主導演出，再透過聲音指導找到最適合的呈現方式。他提及「讀劇模式」也是普遍台灣自製動畫的做法，配音員必須先熟讀劇本，「了解作品並掌握角色，團隊都討論好角色的事件與功能後，才到錄音室嘗試詮釋角色。」成員也會反覆討論情緒的表達方式，他舉例，「難過不一定要哭得很淒慘，可能還有其他方式，例如哽咽便是不同感覺。」錄製完成後團隊會進行挑選，再製作動畫、加音樂、調整嘴型與語句。

于正昇在錄音間娓娓道出，配音的呈現難有好或不好的特定標準，因此都會「盡力而為」做好該做的事。　圖／陳星彤攝

現在市場越來越追求年輕的聲音，「『扮老』的技能近幾年變得很重要。」于正昇說明，為節省經費，當作品主要角色為年輕人時，不會額外聘請老前輩客串年長角色，新生代不容易觀摩前輩的表現，可能導致青黃不接。因此，為了維持作品品質並幫助傳承，聲產力文創仍堅持每部作品都要有老、中、青三代的聲音，並效仿日本的模式，讓配音員先熟讀劇本，再進行團體配音。林協忠強調，「我們要讓老前輩引導中生代、中生代再帶領年輕人。」年輕的角色就讓年輕人配音，給予他們學習機會。

跳脫聲音框架　配音界轉型新方向

「在有限發展性裡面，我們要找出最大的可能性。」于正昇緩緩道出隨著趨勢作出改變的重要性。

除了聲音本身的創新與突破，配音產業也不設限於聲音場域。于正昇坦言，即使熱愛配音工作，但現在需要找尋更多能做的事。曹冀魯則感歎，配音產業新人多，但工作機會並非等比例增加。當所有配音員都有完成配音工作的條件時，便不能僅堅守純配音的工作。於是曹冀魯成立「魯蛋叔叔聲創工作室」，將作品配合在地特色大幅改編，找到了獨特的轉型定位。其中美國卡通《辛普森家庭》因犀利、有趣的本土化台詞深受台灣閱聽眾喜愛，在網路上擁有很高的討論度。

事實上，劇本內容之外，產製流程對配音也有極大影響。舉例來說，《石器小英雄》配音後製過程僅2至3週，就算是未曾接觸配音的黃大謙，也需和其他專業配音員一樣，在短時間內完成錄音。林協忠提出，現今配音工作講求高效率，但聲產力文創主張與合作對象充分溝通、放慢節奏，想藉此提高作品品質。

儘管聲產力文創目前的作品量與其他商業模式的公司相比並不多，但林協忠的作法受到許多固定合作對象認可。他指出，「其實就像拍電影，求好的東西也不會只要快快快，配音也可以不要快快快。」他近期合作的動畫短片《小貓巴克里》與《我們的月亮》，都是求好不求快的作品。林協忠認為這樣一來團隊可以愉快地工作，也鼓勵公司成員多運動、多聊天，好好揣摩配音風格。

在採訪的尾聲，于正昇透露現有的環境比較複雜與辛苦，因此鼓勵對配音有興趣的人先具備養活自己的能力，剩下的時間再投注於配音。當興趣發展到足以支撐生活時，便是最好的結局。也許就如同林協忠對配音工作見解，「至少你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味道，能夠讓別人去選擇。」當你找到屬於自己的特色，就能在配音產業站穩腳步。

（附註：音檔配樂來自Morning Stroll by Josh Kirsch/Media Right Productions YouTube音樂庫: https://www.youtube.com/audiolibrary_…、Marvin’s Dance by Silent Partner YouTube音樂庫: https://www.youtube.com/audiolibrary_… 作者其他背景音樂作品播放清單: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erz0…）

新聞來源：政大-大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