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09 20:01

「繡」麗江山 榮一旗袍織起璀璨年華

許芷瑄、黃佩瑄  / 台北市

對於旗袍,你的想像是什麼?是外祖母舉手投足間地優雅、散發著古典氣質的傳統裝束,亦或是《花樣年華》中張曼玉那帶著悲喜的曼妙剪裁?來到台北博愛路上,榮一旗袍工作室中,錄音機播放的是五〇年代懷舊曲調,隨處可見一件件高掛起的手工旗袍,牆上高掛的照片,是身著榮一師傅親手縫製旗袍的名模林志玲與許瑋甯。裁縫桌上,身著灰色唐裝的許榮一專心致志,穿針引線,他織的是舊上海的風情樣貌,繡得更是半個世紀的綺麗。

榮一唐裝內,正專心縫製袖扣的許榮一師傅。 攝影/許芷瑄

寒窗五年 一身技藝終以老

位於台北市博愛路與衡陽路交叉口的榮一旗袍,創立於一九六一年, 那時的台北城繁榮興盛,衡陽路與博愛路上布匹店家林立,在成衣尚未普及的世代,人們的衣著、布料材質皆是親力親為,婦女們時常前往布店挑選購買。手工訂製服裝是五O年代最為炙手可熱的職業,布店、老字號手工服飾店,各個門庭若市,近乎要被往來顧客踏破店家門檻。

那個年代,許多鄉下子弟嚮往城市的經濟榮景,出生於農村的許榮一,為了讓生活過的更好,進而萌生前往都市學習手藝的想法。一開始,許榮一對於手工旗袍這項技藝興致缺缺,「原本是想做西裝、電器一類的,那時這些東西也很熱門。」許榮一說道。然而當許榮一進入電器行工作後,才發現能夠學習的事物有限,無法學習到真正的手藝,便決心辭去這項工作。

懷著學習一技之長的初心,在親戚引薦之下,十八歲的許榮一進入時下最熱門的旗袍產業,開始與來自上海的師傅學習縫製旗袍,他除了要學習來自江蘇鄉下師傅的方言,更要幫師父跑腿、處理雜務,通常一天只能吃到一頓飯,「那時很苦,從早上五點做到隔天早上,那是常有的事。」許榮一說,從學徒到出師,由最基礎的拿穩針線到能夠獨立製作一套完整旗袍,他歷經了艱辛的五年。

選擇與整理布匹,是縫製旗袍的前置作業。在過去都是由顧客親自於其他布店選擇布料,但現今許榮一親自為客人挑選,客人便可以不用特意跑兩趟。 攝影/許芷瑄

旗袍華燈初上 十里洋場曾風光

「現在的旗袍早已是沒落產業了,你能想像四、五〇年代是旗袍最為璀璨、輝煌的時光嗎?」許榮一一手車著旗袍領口的滾邊,一邊回憶道。

一九二九年,國民政府頒布中山裝與旗袍為國服,遂讓傳統服飾蔚為流行。在逐漸受西方文化影響的三O年代,有著「十里洋場」之稱的上海,婦女們渴望擺脫傳統禮教的束縛,開始追求解放與自然之美。將旗袍融合西式樣貌,將原本以直線、胸、肩、腰、臀完全平直的傳統京派旗袍作為基底,改為更為合身的款式,領、袖開始運用西式翻領與荷葉領等,旗袍師傅們稱其為「海派」,也是現今我們所看見的旗袍樣貌。在名媛佳麗與官夫人的加持下,一襲旗袍成了當時家家戶戶女子必備裝束,為民國煙雨中,增添詩畫般的風采。

受到中國婦女流行服飾的影響,台灣也曾掀起了一陣旗袍熱潮。然而在日治時期的文化氛圍下,日本人對於旗袍有著兩極的看法,其中一方認為旗袍具有美感,且適合南方的氣候,另一方人認為,旗袍顯露女性的身材,且造成行動不便,因此對旗袍帶有敵意。戰爭末期,旗袍的風情因而消逝在台灣街頭。

國民政府遷台後,旗袍又隨之於街巷展現。在一九六〇年代迷你裙的流行下,旗袍的樣式再次翻轉,除了原本的傳統旗袍外,許多追求新穎與流行的女孩們將裙長改為更短也深具時髦,讓樣式變化多端。

「一九五〇年,馬路上、菜市場到處都有人穿旗袍,現在你到哪看人穿旗袍?」許榮一談到,目前前來訂製旗袍的客人,主要都是為了婚禮,「以前是農業社會,後來是工業社會,現在已經是科技社會了,時代早已轉變。」

見證過五〇年代服飾產業興盛的許榮一,對於如今街上寥寥無幾的布匹與手作服飾店感到無奈,「一個行業要興盛必須要有人提倡,政府也好,名人也罷⋯⋯現在政府不要要廢掉這項產業就很好了。」

慢工細活 衣香鬢影裊裊來

傳統裁縫店跟現今成衣店最大的差異,便是後者主要講求季節性與其所對應的設計概念,是工業化社會後所追求的標準化與量產,而老式裁縫店則是根據客人想要的形式,加以量身訂做並且滿足不同客人的需求。在快速與多樣化的優勢下,成衣工業逐漸威脅到傳統裁縫店的生計。

與人溝通旗袍樣式的許榮一師傅,凡事親力親為與講究,希望給予顧客好的品質。許榮一師傅更會順便介紹旗袍的發展歷史,讓更多人了解這項文化資產。攝影/許芷瑄

手工旗袍的製作繁複而又神秘,多數人都感到好奇,老師傅如何透過一雙手,將華美的旗袍縫製而成。旗袍製作流程簡單而言,分為三個步驟,分別是裁剪、畫圖和繡花。許榮一說道,旗袍的首要是整理布匹,依照布料的顏色與質料分類,接著是丈量客人的身材與需求,用粉線將尺寸樣板畫於布料上,接著就可以開始裁剪、縫合,做領面以及鈕扣。旗袍價格高低的關鍵,就在於面料和做工,傳統師傅徒手丈量,不需要任何科技工具便可以精確的剪裁與縫製,絕美的旗袍,說得是文化故事,更是一門獨家手藝。

「我相信慢工會出細活,每一件旗袍都是用心對待。」在面對科技社會的潮流影響與威脅下,許榮一仍以誠信與謹慎的態度對待手下縫製的每一件服飾,以自己的專業與經驗取信每個顧客,並且堅持客人來領取完成好的旗袍時,一定要現場試穿,如此可以馬上進行修改,許榮一說:「我要講品質、講信用。如果客人明天就需要衣服,那麼即使今天熬夜也一定會完成。」

正在裁減旗袍滾邊的許義熇師傅。 攝影/許芷瑄

近六十年的裁縫歲月,如今已經七十五歲的許榮一與他的師弟許義熇,倆人靠著毅力持續經營,「現在都是做著玩的了!」許義熇揚起眉毛說道,手裡的裁縫刀仍在繼續,沿著紙樣的界線劃開柔軟的布帛,所經之處,是完美的裁剪痕跡。

客自何方來 裁縫迎新春

從前裁縫店的生意大部分都是由周邊的布店介紹,「我的個性比較直來直往,也比較不會跟人打交道,幾年前生意真的很差。」許榮一說,無奈下,他開始想辦法提升布店的生意,在媳婦的幫助下,開始在網站上刊登旗袍店的資訊,也在朋友的建議下,決定更改店名,「這間裁縫店的名字原本叫做『大香檳』,我是想延續我師傅的名稱。」一番思量下,決定以自己的名字做為裁縫店的店名。

以新名字「榮一旗袍」刊登在網站後,生意逐漸興盛,在客人的引薦下,許榮一的手工旗袍口碑終於為人所知,六十年來,他製作的旗袍無數,從量身、裁剪到縫製,每個階段都以身為職人的精神付出,毫無懈怠。

走在博愛路上,榮一旗袍不比其他裁縫店,有著大而顯眼的招牌,位於6樓的小角落,門口僅貼有「旗袍」與「修改唐裝旗袍」的小海報,然而榮一師傅與其師弟許義熇的旗袍魅力,讓人驚豔,其中台灣名模林志玲與許瑋甯都是他們的客戶。

壯意未待來人 身老無可奈

「從前我會努力地想要傳承,現在心卻已經冷了」許榮一搖了搖頭說道,傳統的手工旗袍學徒,需要花費三年的時間,從基本工開始學起,往後需要經驗累積以面對不同種類的布匹,錦緞、紗、麻等不同布料有著不同的處理方式,三年的時間不短,卻也不長。

正在縫製袖扣的許榮一師傅,細心是最重要的訣竅。 攝影/許芷瑄

在許榮一生長的時代,吃苦對於他們來說習以為常,師傅花盡心思3年,將手藝傳承給徒弟後,徒弟往往會再以2年的時光回饋,為師父分擔工作量的同時,也是持續的學習,這樣的傳統維持,亦是表達對長輩的感恩與教導。「從前我們為了趕工旗袍,可以不休息,現在的人叫他這麼做,他是做不下去的。」許榮一說道。

兩年前許榮一擁有兩位徒弟,卻因為個性不和、薪水等種種現實因素,倆人選擇離開旗袍產業。「有傳卻沒有承。」許榮一嘆了口氣,談到培育一位裁縫師傅所花費的材料費、薪資及各種經濟方面的負擔,甚至自身所耗盡的心力,僅有百般心力交瘁之感,「要是你,你願意學嗎?」

猶憶往昔 卻嘆時不我予

夜色垂暮,許榮一的雙手仍不停歇,用粉線在布匹上畫出旗袍的樣本,雙眼透過掛在鼻樑的老花眼鏡,專注而平靜,那是一對看盡台灣服裝產業歷史的明眸,身邊那套殷紅色的旗袍,以金絲線為綴邊,閉上眼睛想像,好似看見一位被時光拋擲的女子,穿著那襲精緻旗袍款款而來,她走過50年代的台北街頭,周圍是三輪車、腳踏車與趕著一早去布店選材料的婦人們,這個畫面,是許榮一悵然的流年。

手起手落,名為傳統職人的針,牽引著眾人穿梭不同時空的線頭,他們於無數布料間努力耕耘,並以坐擁歷史為傲,對於傳統費盡心力愛護與珍藏。如果可以,能不能不要讓手工縫製的傳統旗袍,就這樣消失?

許榮一與許義熇師傅,如今榮一唐裝僅餘二人持續守著旗袍文化。 攝影/許芷瑄

採訪側記

浮華的舊上海,張愛玲的那套桃紅色旗袍⋯⋯一直期待於採訪旗袍這項傳統文化,實際卻是雀躍地踏入榮一唐裝,傷感的走出。當榮一師傅談到目前旗袍的困境,心中滿是不捨,很難想像曾如此風靡的旗袍,如今已成為連師傅也不抱持希望的傳統產業。該如何解決與復興?於我們來說僅能努力把這一篇新聞寫好,讓更多人知曉。所幸能遇見榮一師傅,給予我們的知識與感悟都是難以言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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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來源:輔大-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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