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亞岑、傅家鈺 / 台北市
姚尚德十二歲那年被性侵,成為表演藝術者後,他將童年被性侵故事搬上舞台,創作戲劇《孩子》。表演結束後,一位男生走向他說:「尚德老師,謝謝你演出我的故事。」對姚尚德來說,他選擇「善用」過去仇視的悲劇,成立野孩子肢體劇場,透過藝術解讀社會議題。
國小畢業那年,姚尚德獨自從樹林前往新莊上課,卻意外坐過站,到了台北。人生地不熟的他,拿起公共電話打回家求救,卻換來母親一句「我很忙,自己去找警察」。
忽然一場大雨,他急忙跑到公園的亭子下躲雨,一位蓬頭垢面的阿伯走向他,遞給他幾張衛生紙說:「小朋友你會著涼,要不要帶你回家洗個熱水澡,我再送你回家,這樣你就不會被爸爸媽媽罵」就因為這句 — — 不會被爸爸媽媽罵 — — 姚尚德就跟著阿伯回家。
姚尚德只記得喝完一碗熱湯後,身體開始癱軟,接著就昏睡了。「再一次醒來是被痛醒的,我能看到斑駁的牆壁、聞到棉被的霉味、聽到床因為搖晃而發出的聲音和那位叔叔骯髒的臉孔」他閉上眼,搖著頭說:「當下我只知道我在進行一件很骯髒的事情」。
默劇起家 成立劇場
大學畢業後,姚尚德選擇到法國學習他一直嚮往的表演藝術,罹患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他,一度忘記被性侵的創傷,直到有天夢見這場悲劇,所有將吞噬他的記憶才湧現。回台灣後,他極度畏懼人群,連搭乘公車時,上下車的人群,都足以讓他窒息難耐,於是二O一一年他決定透過雲門流浪者計畫,到中國進行為期三個月的「默劇出走」,畫上一張黑白兩色加上誇張大紅唇的花臉,穿上一件黑白條紋的上衣搭配黑色褲,「默劇不必說話,卻能與人建立連結」面譜對於姚尚德,就像一個保護罩,讓害怕人群的他可以躲在濃妝後,他行走中國二十餘偏鄉,為弱勢提供義演和教學,在過程中學習捕捉生活裡的歡笑,也學習給予歡笑。
二O一二年他決定將計劃拉回台灣,通過國家文藝基金會補助,成立「野孩子肢體劇場」,延續過去利用肢體展現探討社會現況的方式,解讀社會弱勢,如:跨性別者、新移民團體、原住民部落等。
童年悲劇搬上舞台 承攬標籤重量
姚尚德首度以性別為主軸的創作為《孩子》,他將童年性侵故事搬上舞台,一切的情緒坦露在聚光燈下。表演結束後,一位男生走向他說:「尚德老師,我可以抱抱你嗎?」接著在姚尚德的耳朵輕語:「尚德老師,謝謝你演出我的故事」。
演出《孩子》後,姚尚德開啟一連串校園演講,公開性侵的故事,「每次只要演講結束,總是會收到一、兩封紙條,說他們也有相同的經驗」他若有所思的說。因此,他決定善用「性侵倖存者」的標籤,將「性別」元素放入戲劇,因為他知道唯有這樣的重量,才能間接甚至直接影響他人,讓世界上跟他遭遇同樣事情的人能正面釋放。
性別元素融入創作 解讀性別弱勢
二O一四年嘉義草草戲劇節,姚尚德創作小品「呼吸是你的臉」,他身穿婚紗般的澎澎裙,在瀰漫尿騷味、消毒水的男生公廁跳舞、哼歌。小品中,設計了一個與觀眾互動的橋段,姚尚德抓起一位觀眾的手,撫摸自己,撫摸幾下後,往自己臉上狠狠的甩了幾下巴掌。接著,他又捧起另一位觀眾的腳,往自己肚子踹。
姚尚德想透過這齣小品,訴諸二O一O年葉永鋕事件,葉永鋕生前因為性別氣質,國中時遭同學霸凌,不敢在下課時間去上廁所。事發當天,他在接近下課時,提前離開教室去上廁所,後來被發現傷重倒臥在血泊中,送醫後不幸離世。他在戲劇探討,倘若葉永鋕還有話想要講,他想講什麼?
姚尚德希望讓觀眾反思,其實旁觀者很容易變成加害者,「很可惜的是,當下觀眾的反應都是笑」他停頓了很久說:「或許葉永鋕面臨到的生活也是受到如此的冷眼旁觀」。他透過創作捕捉葉永鋕成長過程中面臨到的困難,因為這也是他成長過程中所經歷的,「但他再也沒機會訴說他的痛」身為創作者的他,葉永鋕是影響他在性別創作很深的故事。
《繁花盛母》看性別與慾望盛開
二O一八年,野孩子肢體劇場演出法國作家惹內《繁花聖母》作品,《繁花盛母》是一部探討同志、跨性別、性產業與凸顯情慾多元盛開的寫實小說。演出前,演員們訪問了台灣十八位隱匿跨性別者與變裝者,從被隱匿的底層出發,檢視當代同志、性產業合法化、死刑存廢等議題。
姚尚德坦言受訪後,打破以前對性別膚淺的想像。例如一位女跨男,原本愛的是男生,卻愛上女生,跨性後,又發現喜歡男同志。對姚尚德來說,不論是性別,抑或慾望,都是種流動的狀態。
此外,有位完成變性手術的女跨男,敘述變性手術的過程,需先擷取一段尿管,接著在小腿養皮,以完成陰莖的植皮手術,養皮過程小腿會凸出一塊形似異形的肉。手術失敗後,更是一輩子活在害怕被揭穿的自卑感中,曾經有位男跨女手術後,陰道還是會充血,發生性行為時總害怕嚇跑另一半。姚尚德否定大眾認為跨性別者完成變性手術即可追求自我的錯誤想像。事實上,往往背上更多害怕被揭穿的擔憂跟恐懼,反而選擇隱入社會。
因此,姚尚德決定將變性手術搬上舞台,將水球、水管、海綿綁在演員身上,象徵性器官,將變性手術的過程以戲劇誇大的方式呈現,「很多變性者看完這段後,都說很心驚膽跳」他笑著說。在《繁花盛母》中飾演妓女的蘇淩,演出前也接觸許多真正的性工作者,並將性工作者真正狀態搬上舞台,他希望讓觀眾看完演出後,學會真正的包容,打破對情慾的恐懼。
未來,野孩子肢體劇場也希望將性別議題跨足兒童劇,「如果教育能從小認識性別,必定能減少很多跟我一樣的霸凌」對姚尚德來說,性別兒童劇並非教導小孩何謂跨性別、何謂變裝者,而是讓小孩認知原來社會上如此多元的性別選擇是理所當然的。
創作不僅撫平傷口 更釋放黑暗想法
會不會害怕探討太多性別元素,性侵倖存者標籤越黏越牢?曾經有人提醒姚尚德:「現在Google搜尋你,全都是跟性侵有關的新聞,你不怕掩蓋你在戲劇中的演出嗎?」姚尚德以「變相的禮物」形容童年悲劇,近幾年姚尚德試著站在加害者的角度去解讀童年的意外,加害者犯罪前那一大段生活的背景是什麼?犯罪動機又是什麼?
他認為台灣社會太流於情感至上,每當性侵案件發生時、大眾往往一面倒向被害人,咒罵加害人,「但他也是社會上的公民憑什麼不去討論、琢磨加害人呢?」他激動著說,他認為大眾應該多些理性的思維,剖析是怎麼樣的社會造成這樣的舉動?
姚尚德反觀自己,被性侵過後,他曾經很負面,他的負面甚至可能讓他犯罪,「但或許加害者成長背景也有同樣的悲劇,只是我比他幸運,找到出口得以釋放,而他只能一個人去觸碰黑暗面」。因此,姚尚德不只希望自己的創作能帶給性別弱勢正面釋放,更能讓曾經有黑暗想法的人放下、釋懷。
採訪側記:這是我第二次接觸姚尚德,第一次的身份是在台下聆聽演講的聽眾,第二次則是面對面採訪的記者。前後相差兩年,以聽眾的身份,我對他童年故事印象深刻,甚至影響我成為性別線記者 。以記者的身份,我特別喜歡他希望創作成為有黑暗想法的人的出口之理念,並對他站在加害者角度解讀童年事件的勇氣感到敬佩。
延伸閱讀
扛性侵倖存者重量 劇場解讀性別底層 was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生命力新聞 on Medium, where people are continuing the conversation by highlighting and responding to this story.
新聞來源:輔大-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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