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沿佐 採訪/撰稿 盧松佑 攝影/剪輯 / 台北市
生兒育女，是許多人一輩子的夢想，但如果因生理構造或疾病等因素，無法自然懷孕，求子還有其他的方法嗎？究竟台灣該不該開放代孕，是各界激辯許久的議題。反對派認為，一旦開放，可能導致剝削女性，甚至子宮商品化等疑慮。但支持者的立場是，在充分告知規範明確的前提下，代孕可被視為生育平權，甚至女性自主的一種展現。人工生殖技術問世超過40年，各國對代孕議題，仍看法不一。目前開放代孕的國家，包括美國及英國，他們的作法，分為商業型代孕及利他型代孕，差別在於代孕者，是否能夠收取酬勞。面對女性身體自主權，生育平權及親權判定等難題，台灣該如何保障雙方權益？繼續是我們的深入報導。
您能夠接受，你生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嗎？歷經10個月漫長等待，迎接新生命的時刻終於到來。剪斷臍帶，卻剪不斷母親對孩子一輩子的牽掛。生兒育女，傳宗接代，是華人社會傳統思想，但來自台中如今遠嫁到美國的Lily，卻不這麼想。
在美台籍代理孕母Lily說：「我是Lily，今年32歲，我是曾經在美國，擔任代理孕母的台灣人。」2023年，Lily透過加州生殖機構，為一對中國不孕夫妻，生下寶貝女兒，成為美國第一位合法台籍代理孕母。Lily說：「自己本身有兩個小孩，我的孕期跟生產過程都非常地順利，我真的覺得我很適合懷孕生小孩。剛好這段時間也沒有要自己生，我就趁這個時間去幫人家生，也是一件好事啊。」
依照美國商業代孕行情，代孕者可收取5到8萬美金，至少新台幣150萬元起跳。生育是否可存在對價關係，Lily也曾經遭受質疑。Lily說：「我自己的經驗，覺得真的是互相，很平等的一件事情，不會說被經濟被環境逼迫去做這件事情。老實講我覺得為了經濟，而去幫人家做代孕這件事情，也沒有不對啊。」
最後讓Lily下定決心，助人好孕的主因，是美國法律有明確規範。Lily說：「他們會幫你找專業生殖法的律師，比如妊娠期間，可能會造成身體健康上面的一些損害，這個部分就可以醫療去做中止妊娠，不會是對方想要中止就中止，或者是我想要中止就可以中止。可能在其他國家代孕的一些方式，確實是有所謂剝削女性的部分，可是我在我美國的經驗，真的沒有這種感受。」
究竟代孕能解決什麼問題，又為誰解決問題？尋求代孕婦女Winnie說：「流產大概有4次，試管的療程應該算9次、10次了，甚至於打了很貴的藥，真的是沒有辦法，因為我們家族沒有這一代的小孩。」
結婚多年，窮盡各種努力，Winnie始終無法懷孕，她只好和先生遠赴烏克蘭，尋求一線生機。Winnie說：「簽約跟做胚胎的時候，突然說有可能會戰爭，整個懷孕過程隨時都會擔心，到底有沒有問題，最後快接近生產的時候，還有說代媽應該是羊水比較少。當然我們自己會想東想西，至少她是有進展的，總比我自己懷孕好很多，因為我自己懷孕，總是不滿3個月就已經有壞消息。」
戰火凶險仍堅持跨海求子，Winnie有說不出的苦衷。Winnie說：「當時在求孕的時候，一直失敗就會覺得，在台灣沒有人可以給我們援手，我們就是只能接受失敗，承受親戚朋友的異樣眼光。很多國家都有這樣的代孕法案了，為什麼台灣不行呢。」
想要個孩子真的這麼難嗎？衛福部統計，台灣不孕症比率約10%到15%，相當於每7對夫妻就有1對不孕。若不孕原因為子宮構造異常、嚴重息肉或腫瘤，想生兒育女機會寥若晨星。1996年政府研擬「人工協助生殖法」，究竟該不該開放代孕，當時引發熱議。
新聞片段(1996.5.9)說：「罹患先天性子宮發育不全的周小姐，曾經交往過兩名男友，論及婚嫁時就分手了，因為他們不願意娶一個，無法生孩子的女人。」不孕婦女(1996.5.9)說：「我嘗盡婚姻跟情感的波折，我不曉得我未來的路應該怎麼走。」
歷經近30年討論，2024年衛福部人工生殖法修法草案預告，未來本國籍妻子或女性同性配偶，因子宮異常或免疫疾病難以懷孕，或因懷孕可能危及生命，又或者是受術配偶雙方為男性等5大類對象，都將納入代孕規範。
國民黨立委陳菁徽說：「我是很認同，而且我為衛福部拍拍手。醫學科技達不到的，我們並沒有提供出來，那也是沒有辦法，可是當你已經有這樣子的醫療科技了，卻沒有提供給需要的人，那也是一種殘忍。」民進黨立委范雲說：「衛福部的版本裡面，針對代理孕母本身的權益，幾乎是一面倒的沒有什麼保障，也沒有針對代孕生殖下的子女的最佳利益，做比較充分的保障。我想這個都是讓我們感受到，好像沒有準備好。」
代孕是否涉及剝削女性、衝擊倫理，各界看法不一。台灣女人連線常務理事黃淑英說：「有錢人出得起錢，他就解決他傳宗接代的問題，那這個東西國家要這樣做嗎。」民眾黨立委陳昭姿說：「結婚的聘金跟嫁妝你要規定嗎，商業行為最豐富的是婚姻，如果你因為商業行為要禁止代孕，那你乾脆禁止結婚好了。」
黃淑英說：「代理孕母本身她到底承受，到底代理了什麼，不是只有子宮出借而已，也代理了健康的風險。」陳昭姿說：「她都叫我們去收養，那為什麼自己不收養，健康也可以收養啊，你憑什麼幫別人做人生重大指定選項。」
依照衛福部規劃，台灣代孕採無償制，以互助為原則。代理孕母必須是年滿20歲，不超過40歲的本國籍女性，不能曾經剖腹產或有未滿37週生產經驗。孕母及配偶的心理及經濟能力，都得經過專業評估，為了避免子宮工具化，每次只能植入1個胚胎，且代孕活產以1次為上限。
台大醫院婦產部生殖內分泌科科主任陳美洲說：「我認為如果在配套措施，以及相關的法律都完備，應該是可行的。」黃淑英說：「法律可以寫得好像很周備，有沒有人違反法律，有嘛，合約的內容不是金錢，是活生生的人的問題，我們真的是要很慎重。」
台灣俗諺「生會過麻油芳，生袂過四塊板。」形容婦女生產得面對生死關卡，當女性為他人代理懷孕，可能概括承受哪些風險？康寧醫院教學副院長尹長生說：「一般正常的婦女，她如果懷孕，第一大概在懷孕早期容易流產，有15%到20%的情況。當然還有就是我們一般無法預測的，像是妊娠的高血壓大概有5%。還有一些病人完全正常，然後到了生產時，突然發現像是產後大出血，這種情況大概就千分之1到萬分之1。」
醫師口中的數據，是衛福部生產事故救濟統計，這項措施是女性懷孕及生產過程中，出現傷亡等嚴重事故，由國家提出的救濟機制。2017年到2022年，每年約有16位到31位孕產婦，出現嚴重併發症死亡，另外因產後大出血等原因，必須切除子宮的人數，最高曾一年突破60人。開放代孕，一旦發生生產事故，救濟金該由代孕者領取或歸於委託配偶，衛福部修法草案並未明確規定。
另外代理孕母簽約後及施術前，必須投保人壽或健康保險，假如委託配偶想替代孕者投保，實務上可行嗎？記者陳沿佐VS.保險經紀公司業務總監葉庭吟說：「(假如是素昧平生的人，現在是可以保的嗎)，當然不行，因為中間有沒有保險利益關係很重要，投保保險我們會很在意有沒有道德風險，就是怕今天我跟你素昧平生，我想要高額的保險金，所以可能要保人會對被保險人，做一些非法或是刻意致死的行為，導致詐領保險金，這就是一個很重要的道德風險。」
記者陳沿佐說：「根據保險法第16條的規定，要保人及被保人之間，有明確的身分規範。假如被保人不是要保人的本人及家屬，也不是他的生活費或教育費的仰給之人，同時他也不是他的債務人，也沒有替要保人管理財產或利益之人，通通都不能承保。但若當代理孕母遇上保險需求的時候，又該如何解決呢。」
保險經紀公司業務總監葉庭吟說：「這是一個好問題，通常我們會用第三方機構，例如仲介。我舉一個例子，你有聽過雇主責任險嗎，他沒有辦法每一個都私下去談，這個會有道德風險，那就透過公司的福委會，來成立雇主責任險或團險，讓老闆想要幫員工投保的心意，可以透過這個方式來實現。」
若台灣代孕合法化，第三方機構不可或缺，但相關量能及規範足夠嗎？記者實際上網輸入關鍵字，發現代孕仲介機構，在台灣早已行之有年。有業者標榜擁有15年以上經驗，成功案例超過500件，我們撥打電話，實際詢問。
記者陳沿佐VS.代孕諮詢中心說：「(喂你好)，喂哈囉，(請問是XX代孕嗎)，對你好，(我想請問一下，你們現在還有在幫別人做代孕嗎)，對對對沒錯，(那我想再請問一下)，你們這個是合法的嗎。」
經過不斷溝通，我們循著地址，來到台北市信義區一處辦公大樓。原來這家諮詢中心，是美國加州合法生殖機構的在台據點，不進行醫療行為，只處理行政及法律事務。
代孕諮詢中心經理Wade說：「代孕機構最難被取代的地方，就是招募代理孕母。市場上就是供不應求，簡單說就所有非醫療相關的雜事，都是這個代孕公司在當地負責的的。像在美國，要做侵入性的醫療行為就要有補助，那代理孕母是可以拒絕，她可以一開始就說，不願意接受侵入性的醫療行為。但如果是他們單獨在談，代理孕母在對這個不了解狀況下，會不會簽了一個比較不公平的合約。」
透過業者，我們取得一份美國代孕收費標準。胚胎植入後，孕母除了可請領代孕費用，若因懷孕影響工作，有誤工費9萬元；無法打掃，家政費4萬5千元；孕期需要心理輔導，則是新台幣5萬4千元，多項加碼招募女性加入。
回過頭來檢視台灣，衛福部草案規定，代孕機構得向委託配偶，收取包括醫療照護、心理諮商、工時損失等必要費用，至於該收多少仍不明確。除此之外，草案規定，只有財團法人或公益團體法人，得申請為代孕服務機構，避免代孕走向商業化。想貫徹利他主義，真的可行嗎？
Wade說：「你說政府出錢，那效率呢，哪個單位會願意晚上，還有24小時待命做這件事情。」陳美洲說：「社工的參與度其實是很重要的，這些第三機構，應該要有小孩子的後續照顧跟追蹤，台灣目前好像都還沒有準備得很好。」
對於孩子權益的規範，衛福部草案規劃，經由代孕出生的孩子，出生後親權屬於委託配偶，過程中該如何保障女性身體自主權，代孕者對委託配偶的所有要求，聽音樂做胎教、看時辰剖腹產，必須照單全收嗎？法規是否完善，政府規劃夠縝密嗎？我們向法律專家進一步請益。
律師張睿紘說：「修正草案的25條，有提到律師費相當的數額，要由委託配偶來出。律師到底是要忠於委任人也就是代孕者，還是要忠於付律師費的也就是委託配偶，後續可能還會有爭議要解決。」
清華大學科技法律研究所副教授林昀嫺說：「草案裡面有講到，委託配偶要經過心理評估、經濟評估、家庭和生活狀況評估。我看到這個第一個想法，是誰有這個權利做這個事情，難道說他的所得稅單也要給我看，我可不可以有權利去調，因為醫生不會做這個事。」
黃淑英說：「這個制度下去以後，到底會不會有人權問題、階級問題、剝削問題，這個東西都要再細緻地討論。」陳美洲說：「以醫學的角度來看，這個對我們來講都不是困難的地方，重點是法律的限制要把它打開，」林昀嫺說：「結婚生育這兩件事脫鉤了，是從一個極端擺盪到另外一個極端。我們社會有沒有準備好，我覺得這個是社會反而需要辯論的事情。」
孩子被視為國家未來的希望，也是許多人一輩子的企盼。代孕涉及身體自主、生育平權，衝擊倫理挑戰既有價值，台灣該不該跨出這一步，我們還在尋求解答。
新聞來源：華視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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