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師



老師住在南門城後方的巷弄裡。三層樓的老洋房,圈著一堵比人高的紅磚牆,門前安了幾盆悠哉的植物,大白天附近總也幽靜的很。

數年前,有次回台南,我騎摩托車載兒子去看她。車停,我雙腳抵地穩著,欠身去按電鈴。叮咚!叮咚!屋內眾犬齊吠,快步衝開客廳紗門,聚在牆圍內側急促嗅聞。沒一會兒,老師的拖鞋漸漸靠近,只聽她輕著嗓子逐一叫喚狗名,聲音裡訓斥、安撫兼而有之,獸群的威脅性立刻減低。

牆門推開,老師滿臉笑意溫煦迎來。我喊她,她熟悉地用眼神回我,旋即彎腰自機車前座撈抱起肉嫩可食的小人兒。「喔,你也來了!」她把兒子攢在懷裡,招呼我進屋去坐。但我知道這一坐不免又要叨擾老師張羅中飯,所以杵在車上沒動。老師也不勉強,繼續輕著嗓子與我閒話家常,直到我說該走了,這才俐索地把一個紅包塞進孩子的衣袋中,然後將他放回座位。「唉,老師,不用了!」我想推辭,但她一味篤神地望著我父子倆,順手理理小犬的外套,樂吟吟地對他說:「有空再來讓奶奶看一看喔!」接著就拍拍我的背,讓我上路。

「小心騎!」她說。仍然輕著嗓子。

記憶中,她這嗓子一向如此輕柔。小學一年級,全班六、七十人,士農工商、販夫走卒之子女齊聚一堂,沒梳頭的,拖袖子的,掛鼻涕的,大舌頭的,全興轟轟地擠在一個歪著門的小教室裡,同她學習。和當時多數的老師們一樣,她也帶教鞭,可那竹籐鮮少落在我們身上,多半只用來敲敲桌子,提點提點規矩。一旦我們安靜下來了,她就開始柔聲講課,語調之輕緩、堅定,讓大家如置夢中;感覺上,她比家裡那個被稱為「媽媽」的人更像一個母親,總那麼耐著性子,總那麼明確地站立在你的身旁。

年幼的我們,帶著孺慕之情仰望她,讓她用最好的身教,引領我們認識世界、辨明是非。中年的我們,帶著滿腔鄉愁回看她,希望不管世界變得如何令人困惑,自己的孩子也能有幸遇見這樣一位從容、大度,渾身散溢人性溫暖的好老師。

多年後,我於教育亂象中重讀韓愈《師說》,見「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師道之不傳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二言,不禁深深慶幸:自己今生的第一個領航人,是吳老師。

作者:東海大學外文系助理教授   蔡奇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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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來源:世新-台灣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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