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幕‧六景:我們,到底可以做些什麼?(下)

戲夢英倫  / 蔡奇璋

二幕‧六景:我們,到底可以做些什麼?(下)
2015.4.22

溼寒中,我搭著雙層巴士來到劇團。資深員工安妮幫我開了門,要我趕緊到小廚房裡去喝點熱茶取暖,隨後又端來她自己做的小點心。

「謝了!」我伸手拿一塊甜餅,塞進嘴裡。

「好吃嗎?」來自北方的安妮阿姨瞇著眼看我吃,笑笑地問。

我拍拍她的肩:「無懈可擊!」

「這可是蘇格蘭人的口味喔。他們英格蘭人是做不出這麼好吃的東西的!」她對著排練室的方向,捉狹地擠擠眉眼。

我放聲大笑說:「可不是嗎?」(潛台詞:飲食文化裡,真有滿滿的民族情感與張力啊!)

端上茶,我靜靜來到排練室。薇安與編劇從邊側座椅上朝我點點頭,演員安東尼則正在場內練習用木杖操作人偶,試演一段這齣製作裡的「戲中戲」。由於小人偶是以回收的塑膠質材所製成,因此搬演起來往往這裡凹那裏軟的,極不容易;只見安東尼深鎖著眉,趴在地上反覆演練,卻常卡在某一肘彎的動作上,怎麼也過不了關,末了索性人、偶對視嘆息,一起癱伏在黑膠地板上,呈雙雙被打掛貌。我們都笑了,薇安笑得尤其大聲;她自己也是演員出身,必要時還會下場客串,所以深深明白表演之艱辛。

「東尼,沒關係,我再找設計師改改,看能不能讓手肘活動得更順暢些。」她從座位上發號施令。

安東尼翻身盤坐起來,眨著他思慮灼爍的眼睛問:「薇安,其實我也在想,故事裡這一男一女打算私奔,到達約定的橋頭時,女方突然被敵軍的砲彈炸死;雖說我們用人偶來演,多少可以降低撞擊的力道,但如此安排對於青少年觀眾而言,會不會還是有點難以接受啊?」

薇安絲毫沒有低估這問題的重要性。她想了一會兒,正色回道:「你這問題我也想過,所以才會決定改用人偶戲中戲,來表現情侶於戰爭中被迫離散的悲傷,而非讓你們所扮演的角色直接死亡。」她停頓了一會兒後,又繼續說:「戰火下的生活實在太悲慘,我們一定要適度地傳達給年輕人知道,希望他們長大後握有權力時,不要輕易地開啟戰端。前兩天,我才在電視新聞裡看了BBC記者從塞拉耶佛傳回來的最新畫面,看了真是難過。」

一旁的編劇嘆了口氣,接過話頭:「我也看了。真慘啊!唉,我們,…」他環顧一下在場所有人:「我們,到底可以做些什麼?」

眾人陷入沉默,彷彿各自思索著心事。突然間,安東尼略顯激動地望向大家,一字一句說道:「我們,西方人,最好什麼也別做!只要管好自己就夠了。你們看,古今歷史上,每當西方國家帶著自己的使命感,強行介入其他民族的內部爭鬥時,其結果都不是受難者內心所冀望的和平,而是更多的爭鬥,更多的痛苦!」到後面,他的聲音甚至有些顫抖。

薇安看看東尼,看看編劇,也看看我。我深受現場的氛圍所動,掙扎了一下,決定也談談自己的想法:「所以你們現在做的這齣戲,這件事,才如此有意義。在我看,教育是面對苦難的唯一出路;或許短期內無法見到成果,然而新世代若能從戲中理解戰爭對於人性、對於生命的摧折,學會用更大的耐性和智慧來化解彼此的歧異,那就是一種貢獻啊!」

薇安揚起嘴角,給我一抹淡淡的微笑。我抿著唇,懊惱地意識到這番說詞太簡單,太一廂情願,太疲軟無力,太遙不可及;可是,在戰爭千絲亂纏的脈絡裡,有任何言語,是可以給予人們撫慰和啟示的嗎?

我的茶冷了,喝入口只覺一陣澀涼。



新聞來源:世新-台灣立報

新聞關鍵字

加入Line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