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牆外的天空 被遺忘的中離生何去何從

校牆外的天空 被遺忘的中離生何去何從 | 華視新聞

林子頊、吳季柔、徐宇昕、王崴漢

【專題記者林子頊、吳季柔、徐宇昕、王崴漢綜合報導】23歲的芋頭(化名),從小對英文感興趣,國小就報名美語補習班,相較班上同儕,芋頭的英文成績優異,甚至在月考拿過滿分。然而,升上國中,芋頭因曠課和記過太多,僅拿到肄業證書。此外,他更涉及毒品買賣,還差點背上妨害自由的罪名。

不喜歡上學的他,高中就讀私立高職夜間部,不僅曠課連連,還接觸非法博弈業。芋頭平日白天睡覺,傍晚上課,下課後擔任博弈場控到隔天清晨,維持這樣的生活近一年,他無法從校園生活找到樂趣,「那時候覺得讀書賺不到什麼錢,而且好累,曠課又一大堆。」

於是,不顧班級導師和媽媽苦口婆心規勸,芋頭的休學心意已決,草草跑了幾間處室辦手續,成為法律定義的中離生。在他休學之前,芋頭班上30多位學生中,已經有四、五位學生退學或休學。

「中離生」泛指高中職中途離開學校的學生,高中職生只要連續曠課達三日以上即成為中離生。與國中小失學的「中輟生」不同,中離生不受台灣義務教育規範,校方無法強迫學生復學。

根據教育部公開資料顯示,107學年度的中離生逾1萬6000名,而台灣少年權益與福利促進聯盟(以下簡稱台少盟)指出,其中約有6成的中離生未就學也未就業。他們中離後的道路是好是壞,難以預測。

離校背後看不見的中離百態 

「每個中離生的故事都不同,離開學校的原因及人生經歷也都不盡相同。」台北市教會聯合會乘風少年學園資深專員林哲寧說道。

中離生小議(化名)從國中開始就在後段班,對基本學科毫無興趣。選擇就讀高職的他喜歡焊接、零件組裝等實作課程,也成功考取證照。但就算就讀高職,小議仍難以擺脫得不到成就感的國英數基本學科,他抱怨道:「我國中都讀不好了,高中幹嘛要再學一遍。」

小議的學習熱情在一次又一次罰抄下消磨殆盡,他厭倦老師以懲處代替關懷,每天依舊早起出門,但目的地從學校變成網咖,或是偷偷溜回家。高二他開始在便利商店兼職打工,一週只去學校一兩天。班級導師曾打來關心,但小議多以「不愛去學校」搪塞,漸漸地學校也收起對小議的關懷。而家人則認為不想念書就去工作,於是小議在高二休學。

同樣不喜歡學科的芋頭,高中就讀觀光科。在實際接觸後,發現觀光並不如他所想像般有趣。然而,談到學校的實作課程,原先少話的他主動分享課程內容,比如調酒技能等。但學校一週卻只安排一堂實習課,芋頭說道:「如果學校增加實作互動課程的話,我應該會每天去吧。」

芋頭接著分享,其實班上同學大多偏好實務訓練,常曠課的學生遇到實習課幾乎也不曾缺席。事實上,他們曾向班級導師反應,希望調高實習課占比,但這些聲音似乎未被校方採納。詢問他希望在離開學校時從校方獲得什麼幫助,他只無奈地回應:「沒什麼幫助吧,(我)不太需要他們。」

學習態度叛逆、外表也具個人特色的可樂(化名),理著平頭、雙手與後頸刺滿刺青。剛服滿三年刑期的他,從國中就開始翹課,應著家人的期許唸高職資訊科,但他不愛去學校,不到半年便選擇休學。可樂沒想過未來要做什麼,也沒有可作為職業發展的興趣,休學後就去工地打工,「通常輟學一開始都先選工地,因為不知道要做什麼。」

「對學習沒興趣」一直是高中生中離的主要原因,學生無法從正規課堂中得到成就感,更遑論確立生涯目標。無心向學的同時,有人面對經濟壓力,有人面對賺錢的誘惑,最後往往讓這些學生導向相同的結果:離開學校成為中離生。

然而,現行的中離生輔導條例中,仍以「復學」為重。對欲中離的學生來說,與其以復學將他們挽留於校內,就業輔導能否為他們另闢新徑?

可樂現年24歲,從事非法行業多年,不了解自己的志趣,難以找到人生目標。 圖/王崴漢攝
政策表現停滯不前 就業資源乏人問津 

十二年國民教育廣開高中職教育大門,卻使學生中離的後門難以闔上。近年中離生統計人數因少子化有所下降,但中離生佔整體比例仍維持2%,顯示中離問題未見改善。

近年來教育部提高中離意識,於民國109年修定《高級中等學校中途離校學生預防追蹤及復學輔導實施要點》,要求校方落實預防、追蹤及復學輔導事項,同時提供就業輔導資源。

攤開台少盟製作的「中途離校學生資源地圖」,可看見中離生若有就業需求,能藉由兩種管道,分別為勞動部搭建的台灣就業通網站,以及各縣市的公立就業服務站。然而,教育部仍以學生復學為目標,未將足夠就業資源深入校園環境。

台少盟副秘書長劉志洋透漏,這些政府資源實質上被使用的比例過低,例如使用就業服務站的中離生僅佔整體2%。他直指,學生難以碰觸資源,而資源實質上也不適用於青少年。劉志洋說明,政府資源的申請程序過於繁瑣,中離生在兩到三個月的職訓期間無法賺錢,與其參與職訓,直接就業反而更符合他們需求,何況中離生早已對課堂失去興趣,「中離生為什麼要去?他們就不喜歡上課了。」

劉志洋進一步質疑,各縣市公立就業服務站雖開辦青年專區提供輔導資源,但當前就業輔導人員也未受過青年培力課程,不具備完善的輔導意識,「政策本身就不是為青少年設計,都沒有人說要怎麼跟青少年溝通。」

民間援手難伸 資源入校困難重重 

除了政府資源,民間也注入輔導能量。針對中離生問題,教育部國民及學前教育署期望民間團體發展多元彈性課程,以協助中離生復學或是輔助就業。例如乘風少年學園與勞動部合作辦理「青少年職涯準備計畫」,提供多元職業探索及工作體驗。

而台少盟也接觸過各樣態的中離生,劉志洋指出台灣關注青少年就業的服務單位非常多,政府應該更加重視這群孩子並與民間攜手合作。他坦言民間團體有能量,但是資源曝光度不高,況且中離生不會主動向民間團體尋求協助。

劉志洋解釋,許多民間團體發起的協助計畫,基於個資保護,民間無法直接取得中離生名單,需透過政府與教師轉介,將資源傳遞給中離生。然而,由於教師擔憂輔導就業計畫恐導致學生輕易決定離校,大多不會主動提供民間輔導管道,民間資源因此難以及時進入校園。

民間團體長期關懷中離學生,結合多元職業探索課程,幫助少年了解職種、認識自我,進而發展職業興趣。 圖/王崴漢攝

民間團體缺乏接觸中離生的管道,也欠缺足夠資源協助輔導。林哲寧分析民間團體的定位,他提到社工體系的民間團體主要也依靠政府補助,才能擴大輔導不同樣態的中離生,而近年補助金額因少子化問題不斷縮水,徒增民間團體的無力感。

劉志洋期許政府訂立個人化政策,同時擴編預算,提供民間更多發揮機會,「政府在開這些委託案、合作案時,要給民間團體更大的空間跟尊重,民間團體畢竟才是第一線跟這些青少年接觸的。」

中離破網如何補 政府重視成關鍵

中離問題究竟如何解?如果說民間團體扮演的角色,是在後端試圖接起被遺忘的中離生,那政府更應該在前端架設完善且暢通的軌道,讓青少年不會因為中離學校而與社會脫軌。

行動源自訂立的計畫,政府應籌畫更完善的輔導機制以減少中離問題。立法院法制局副研究員趙俊祥提出,目前該實施要點缺乏明確授權依據,他建議提高法規層級,將要點改為「辦法」、「標準」或「準則」,讓校方更嚴謹地回報及追蹤中離生問題。

林哲寧強調,政府應透過教師通報了解中離生的真實需要,身處第一線的班級導師只需辨識學生的中離狀況及背後原因,再搭配輔導專員或是民間資源,讓學生透過職業試探訂立未來方向,進一步決定是否繼續留在學校完成學業。

林哲寧呼籲政府應重視城鄉差距問題,除了資源不均外,都市和鄉下的中離原因也不盡相同。  圖/王崴漢攝

劉志洋也同意政府應更重視中離問題,他強調,中離生就業經驗不足、學歷及專業技術也不及他人,「出了台北,工作機會將更稀少,究竟這群中離生要去哪找工作?」

脫下校服後 中離生未來藍圖從何畫起 

一年前,芋頭因為資金周轉不靈而離開博弈圈,目前正在工廠上班,他戒菸、戒酒,也不再飆車,談到過去的生活,芋頭平靜地說:「會後悔欸,不會搞這些的,我應該從國中就開始認真讀了吧!」他分享,如果有機會,他想回到高中完成學業,「還是要高中畢業的吧!不然我國中也沒畢業,這樣找工作很難看。」

小議休學後嘗試多種工作,包括超商店員、餐飲業與工地。他目前從事水電相關工作,也終於從中找到工作的樂趣。在職涯規劃上,若有機會小議希望進修專業技能,考取水電執照,成為正港水電工。

可樂後來在朋友牽線下,進入經營博弈的非法組織,賺起快錢卻也染上毒癮,現在身上背著槍砲與毒品的罪名。他剛服完三年的槍砲刑期,還在等待執行一年多的毒品刑期,「快的話今年年底入獄。」

中離生的面貌百百種,如果在當初血氣方剛的年歲,有一雙手可以承接住他們的無所適從,也許可樂不會多次出入監獄,芋頭可以完成學業,而小議的水電之路可以走得更加順遂。中離之後,不再曲折。

小議中離後生活穩定,賺錢補貼家用,然而並非每位中離生都能與他有相同境遇。 圖/王崴漢攝

新聞來源:政大-大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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