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韋宣 採訪/撰稿 張書堯 攝影/剪輯 / 台北市
台灣遠洋漁業在全球名列前茅，擁有一千一百多艘遠洋船隻，僅次於中國船隊。但在此同時，台灣也因爲「血汗漁船」問題，屢屢遭到國際關注，重創國家形象。像是2019年6月，掛籍萬那杜的台灣權宜船大旺號，就在公海上發生命案，19歲的印尼移工Sunoto疑似遭到虐待，被台灣籍的大副毆打致死。事件發生近三年後，今年4月高雄地檢署終於將船東、船長等九人，依違反人口販運防制法等罪起訴。血汗漁業背後，究竟隱藏了哪些真相，台灣又該如何加速改革，對漁工人權作出具體保障，採訪團隊追蹤報導，一起省思！
2020年4月，權宜船大旺號從太平洋返台靠岸，船上漁工自拍影片，揭露遭到虐待。大旺號倖存漁工Manny(化名)說：「請幫我，我現在很虛弱，無法呼吸因為我氣喘，請幫幫我。你看看他們把我丟在這，你看了就會相信我，我放了紙箱和棉被，拜託幫幫我讓我去醫院，我現在又有點無法呼吸了。」這段求救影片就像打開潘朵拉的盒子，揭開大旺號的海上悲劇。
菲律賓籍船員Manny，指控台籍幹部對船員強迫勞動、暴力虐待，也掀開船上另一位印尼漁工Sunoto的死亡之謎。大旺號倖存漁工Ardi說：「船長室的大副，會看著我們工作，如果大副看到，那位死去的夥伴沒在工作，或是做得不夠好，大副會下來直接打人。我不太確定當時，他們是不是有爭論，大副就一直打他耳朵後方。」
綠色和平組織專案主任李于彤說：「2019年的那個報告，接獲的投訴人其實不是Manny，是另外一位漁工。其實大家都講了同樣的事情，就是不斷地毆打他的後腦勺，隔天早上要找他起來吃早餐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呼吸心跳了。」
大旺號由台灣船東經營，卻登記在太平洋島國萬那杜，也就是所謂的「權宜船」。船上共有二十五名漁工和台灣籍的船長與大副。海上作業期間，只要漁工不服指揮，就會遭到幹部辱罵毆打，漁工每天超時工作十四到二十小時，甚至曾連續工作三十二天，印尼移工Sunoto不堪虐待被毆打致死。李于彤說：「我們更深入去調查後發現，原來大旺號，不只是在調查報告裡面看到，疑似強迫勞動超時工作的狀況。譬如說吃不飽、飲用水不乾淨、被苛扣薪資甚至人身暴力，導致有漁工死亡。」
船上漁工將Sunoto的遺體用棉被包裹，採取罷工逼迫船長停靠斐濟調查處理，當地驗屍後認定Sunoto是因為急性肺水腫死亡。大旺號掛籍萬那杜，漁業管理遊走灰色地帶。根據漁業署資料，全台有申報的權宜船總共255艘，但民間團體推估，實際數字超過400艘，以每艘船二十位船員來計算，恐怕有數以千計的漁工，在法律的三不管地帶。李于彤說：「權宜船進到台灣，台灣政府，把它當作是外國的船所以不檢查，當不做勞動檢查的時候，就失去了一個發現問題，甚至是嚇阻犯罪的方式。」
早在2018、2019年，美國國務院兩度將大旺號列入人口販運黑名單，更在2020年7月發出暫扣令，扣押大旺號的漁獲。李于彤說：「2020年的時候，美國的勞動部把台灣的遠洋漁獲，放到他們的強迫勞動製品清單。那個清單跟北韓的煤礦、獅子山共和國血鑽石是齊名的。」
在國際間關注漁工人權的壓力和譴責之下，2022年4月大旺號由台灣高雄地檢署起訴成功。是遠洋漁船強迫勞動案件的史上頭一遭，將船東、船長等九人依違反人口販運防制法等罪起訴。綠色和平組織指控，台灣遠洋漁船踐踏漁工人權，早已惡名昭彰。
2014年，巨洋漁業因為非法販運一千名漁工，遭到柬埔寨起訴。2015年，福賜群號上印尼漁工一死一失蹤。2016年，和春61號漁工不堪虐待殺害船長，美國列舉和春61號違反十一項人權指標。宜蘭縣漁工職業工會祕書長李麗華說：「以前漁業署每次都拿藉口說，那是外國船我們管不到，沒有管轄權。所以這次大旺號，被起訴的九個人，我們很清楚看到而且拆穿漁業署，虛假的說法。」
Manny(化名)說：「我以前是漁工，我們的船長會打人。」大旺號事件發生後，倖存漁工Manny如今還在台灣，接受庇護安置。他留下來，除了賺錢養家，還有一個心願，就是等待正義出現。Manny(化名)說：「我希望船長和大副，可以面對司法制裁，這樣子其他船長，才不會仿效他們的行為。他們應該為所做所為，付出代價，否則我不會回去菲律賓。」
台灣擁有一千一百多艘遠洋船隻，漁業成績輝煌，平均年產量約七十三萬公噸，年產值約台幣四百零二億元，位居全球前三名，其中高雄前鎮，是國內最大的遠洋漁港基地。跟著遠洋鮪延繩釣漁船公會成員的腳步，登上了七百多噸的春億十一號。2021年起，隸屬公會的船隊，加入中正大學和漁業署的實驗計畫，陸續加裝監視器，想打破血汗漁場的汙名，他們跨出改革第一步。
台灣區鮪魚公會組長林涵宇說：「監視器會照攝船員的工作環境，跟生活的空間，所以船長也可以透過這個看到，船員有沒有準時下工。」台灣區鮪魚公會理事長林毓志說：「其實我三年前就要啟動這件事情，大旺號船東有來參加我們漁業改進計畫，。所以現在他們船上，是有裝監視器的，因為船上大副打死人是很麻煩的。工時表拿到船上使用，船上立刻執行工時表，過去沒有做，現在開始執行，這幾年很多勞團有很多質疑。」
目前公會所屬的三百艘漁船當中，僅有五艘加裝有錄影存檔功能的監視器，比例仍然偏低。按照計畫，船隻返航後，必須把畫面送往漁業署和中正大學，監看上下工時間，但是能否落實人權監督，都還有待驗證。而其他船隻，有的也加裝了監視器，只是功能備受質疑。
林涵宇說：「這個是舊型的監視器，它有裝四支但只有兩支在運行，而且目前沒有硬碟，所以沒有辦法回放。這是過去傳統漁船上在用的，基本上要換掉主機，因為這種主機是沒有硬碟的。現在台灣發明這種東西，基本上都是一體成型，也是這樣的大小，但裡面是可以有硬碟的。」鮪魚船長林億泰說：「不記得什麼時候裝的，裝很久了，主要是看工作。像這個船沒有硬碟，只能看、只能監視，如果要看三天前就沒有辦法。」
這艘專門捕撈魷魚和秋刀魚的大船，即將在兩周後前往北海道漁場作業，船員忙進忙出搬運物資，也在高聳的船桅爬上爬下，裝設集魚燈。魷魚船幹部許志帆說：「我們有遠端監控，一般硬碟存檔也有。一直以來都有裝，因為要保護船公司，跟在海上作業時的情形，至少我們看得到，可以跟幹部反映。台灣的漁業署跟國外的漁業署，有達成協議一定要裝。」
記者蘇韋宣說：「登上超過一千噸的魷魚船，我們進到船艙，實際來看看，船員們生活的情況究竟是怎麼樣。進到船艙，可以看到右手邊一整排一間一間，是他們平常休息的房間，而左手邊的大空間，是他們平常娛樂和吃飯的空間。他們也將在這個船上，度過整整半年的海上工作時光。」
漂泊異鄉航行在海上，想家的漁工只能互相陪伴，尋求慰藉。保障漁工權益得靠完善法規，但台灣的聘僱途徑，分為境內和境外聘僱，分別適用勞動部勞動基準法，和漁業署的境外聘僱辦法，管理權責分散，如同雙頭馬車。宜蘭縣漁工職業工會祕書長李麗華說：「漁業署，應該管漁業勞工的問題。說境內跟境外聘僱，通通都是境外聘僱進來的，而都是在境內工作，遠洋漁船還是什麼船，都是我們的境內」
曾在2018年前往印尼，拜訪當地人力仲介公司，發現跨國移工的勞動權益，埋藏更深層的剝削問題。李麗華說：「他們地方有很多蛇頭，會去村子裡面找人。辦理這些文件的過程中，要有一個人做見證人或是保證，那個人會是那個村的村長，他每次在簽保證信的時候，看內容都覺得很不忍心。」
像這份人力仲介合約，中文和印尼文並列，內容載明，因意外或疾病死亡的慰問金額，大約是十萬到三十萬台幣，更寫出遺體火化家屬不得有異議。另一份合約切結書，也註明若發生爭議，將由雇主和船長仲裁，不得有異議，立約人則是台灣的仲介公司和外籍漁工，條文內容幾乎等同漁工的賣身契。
李麗華說：「應該是台灣的仲介，把這些文件寄給印尼的的仲介。仲介公司跟勞工簽的應該是服務契約，他不是簽勞動契約，不是跟雇主簽的勞動契約，它的內容通通都是在管理外籍移工。」跨國人力仲介業者廖皓彬說：「移工在引進的時候，流程其實是有被格式化的。這個約它其實是制式的版本，應該是台灣勞動部跟印尼勞動部擬定的，上面載明它的薪資等。政府機關長期對人力仲介扣帽子，說我們唯利是圖。但其實我們做的事情，都是攤在陽光下的。」
李麗華說：「海上工作的時候，薪水是仲介在發，雇主交給仲介，雇主就看不到他到底發了多少薪水。他們的薪資還有勞動狀況，已經非常嚴重地被剝削，當然就是人口販運。」法規之下總有漏洞。但儘管環境惡劣，每年仍然有三萬多位東南亞漁工，前仆後繼來台謀生。
人力仲介黃先生說：「每個月我都會來看他們，我會問他們工作，稍微聽一下他們的抱怨。」人力仲介黃先生VS.漁工Kamil說：「有聽過別的船長、船員，發生過肢體衝突嗎？有啊有啦，船東跟漁工不太會打架，很少打起來頂多漁工跑回公司，或者跑掉不見了。」人力仲介黃先生說：「最近幾年是還好，以前好像會動手，漁工會趁進港靠岸之後打電話，為什麼老闆會這樣對待我，我們會去港邊關心一下。我們有宣導，不管怎麼樣都不可以動他們。」
夕陽餘暉下，淡水港邊的舢舨船，船長和漁工正在趁空、補破網，這幅平和的景象，恐怕是不少外籍漁工，內心小小的奢望。綠色和平組織專案主任李于彤說：「在目前法規上，著重的是打擊非法漁業，可是在這個法規裡面，沒有針對勞動。」宜蘭縣漁工職業工會祕書長李麗華說：「過去那麼長的時間，最大的考量都是不要讓漁船經營者，受到太大的衝擊。都是著重在漁業發展，沒有真正地考量人權。」
大旺號的悲劇，印尼漁工，十九歲的人生從此葬送海上，台灣還欠他一個交代。想洗刷血汗漁場和人口販運的汙名，終結漁工的悲慘命運，檢討與改革仍是漫漫長路。而漂流在海上的異鄉人們，也還在苦苦等待。
新聞來源：華視新聞
Android
Apple
讀者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