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敏娟 採訪/撰稿 林際翔 盧松佑 攝影/剪輯 / 台北市
「不義遺址」是國家在威權統治時期,統治者大規模侵害人權事件的發生地。上周我們探訪,曾審訊美麗島政治受難者的安康接待室,今天要轉往桃園,深入特務機關的「天牢」。畫面中的四合院,是第一任桃園縣長徐崇德的祖厝。自1949年起,房舍有一半被國防部保密局改成牢房,用來關押身分特殊的人犯,時間長達20年。但曾經奢華的縣長祖厝,如今屋頂破敗、場景荒涼,是否能列為古蹟,讓歷經白色恐怖的老宅獲得妥善保存,目前徐家後代尚未獲得共識。不義遺址的保存危機,隱身在民宅內的監獄,為您揭露。
盛夏午後,這棟紅磚建造的傳統閩式建築,是位在桃園蘆竹的徐厝,從1920年興建到現在,已經走過102個寒暑。從外觀看,就能感受到穿越時空的濃濃歷史感,但誰也想不到,在戒嚴時期,一切都風雲變色。
閩式四合院建築「愛吾盧」,是桃園第一屆縣長徐崇德的祖厝,1949年起由國防部保密局作為軍事監獄,一半為徐家住屋,另一半是官兵、犯人的房舍,軍民合用長達20年,也是被稱為「天牢」的保密局感訓所。
文史工作者陳銘城說:「徐崇德當第一任桃園縣長,那時候的黨部都是以軍方為主,保密局軍情局為首,我要讓你當你就當,沒有預算沒有經費。徐崇德又是保密局成員的身分,保密局開口跟他借,說這個是軍方要使用,徐厝是一個漂亮的一個建築物,外界很少人會知道,很特別很神祕的一個單位。」
記者徐敏娟說:「在1950年,占地兩千多坪的徐厝,就是當時被保密局,拿來當作關押政治犯的軍事監獄。不過特別的是,當時不只徐家人以及保密局的官兵,甚至還有政治犯,也全部都居住在這個四合院的空間裡頭,現在雜草叢生的草地,在當時就是犯人放封的籃球場。」
情治機關進入徐厝,開始大興土木,原本碧草如茵的庭院變籃球場,旁邊的斷垣殘壁,就是當時犯人用的衛浴。方正的四合院,被籬笆從中間的庭院一分為二,三個出入口,徐家人只剩下一條路進出。陳銘城說:「建築物本身沒有那麼大,利用外面的空地再加蓋,包括一些管理的警衛還有牢房,一間一間蓋起來。為什麼借民間的房子關政治犯,軍方不願意讓外界知道,有一些政治案件,不願意跟其他人關在一起,也不願意把消息傳露出去。」
大宅院不只來了官兵,還有特殊身分的政治犯,也一個個被帶進徐厝。國民黨孫立人將軍麾下大將李鴻,和身邊好幾位女祕書,就連美國大使館庇護的蒙古人、俄國空軍軍官,通通被監禁在此。
陳銘城說:「最大宗是孫立人跟他的部屬,有俄羅斯人也有蒙古人。稀奇古怪案子不讓外界知道,軍方的神祕監獄,最早的任務曾經是抓共產黨,後來做中國大陸的敵後工作,歷史上面較不公開的案件,徐厝有它很特別的地方。」
徐敏娟說:「這裡就是徐厝的大門,不過由於保密局的進駐,當時只開放讓官兵通行,這個哨所也是當時,特別為了監視政治犯所建造。」水泥哨站整個被竹子遮蔽,另一個淹沒在裡面,完全看不到蹤影。是刻意還是沒人整理,恐怕都跟徐厝曾經是「天牢」,關押政治犯的背景有很大關係。
資料畫面(2021.3.2)說:「四合院側門旁,用水泥打造的衛兵崗哨,看似突兀卻默默見證這一切。」隱身在民宅裡,保存最完整的白色恐怖地景,被促轉會審定為不義遺址後,2021年首度曝光,徐厝不只具有珍貴歷史價值,也是罕見特別華美精緻的四合院建築,如今卻面臨這樣的困境。
經不住百年的風吹雨淋日曬,木頭磚瓦打造的屋頂已經坍塌,完全看不出來曾經的奢華景象。磚牆旁廢棄的木材也堆成小山,再走近看,牆面崩塌出現大洞,白色恐怖時期的重要歷史遺跡,出現保存難題。
陳銘城說:「徐厝是民間的所有權,它不是公部門的建築物,它連要指定為歷史建築,他們的後代就反對,去收購其他的所有權準備蓋房子,因為那邊已經越來越熱鬧。」建築史研究者張維修說:「產權持有者,對於這個地方的未來有不一樣看法,有一派認為要把它拆除,有一派是希望能夠保留,而且指定文化資產。所以他們很需要,政府部門的協助,來幫助他們來解決產權的爭議。而且房子其實面臨很大的破壞的危機,屋頂倒了不知道怎麼修,需要專業的介入,可是找不到協助。」
桃園市政府文化局文資科長董俊仁說:「愛吾盧房子本身非常的華美,委員們共同認為,它有相當的建築藝術歷史價值,所以決議採列冊追蹤,文資法上一個比較特殊的狀態,讓這個房子得到保護傘,建築物出現危機的時候,就會啟動保護往暫定古蹟走。真正的問題還是在所有產權人,對於徐厝要做出共同決定,目前政府確實是沒辦法介入。」
過去科技不發達的年代,徐厝被保密局刻意隱藏,是不能說的監獄。如今透過空拍鏡頭,放眼望去,除了工廠林立,唯獨徐厝這棟橘紅色四合院,被整片綠色樹林包圍,突兀而且顯眼,也像是道盡了徐厝現在的處境,能否成為古蹟被永久保存,沒人知道。
相較於徐厝的前景不明,另一個不義遺址,遭到閒置30多年的安康接待室,也差點要被消失。張維修說:「不再使用它了,所以草都快要比人高。」長年沒使用,幾乎成為廢墟的安康接待室,恣意生長的草木,快要在中庭長成一片叢林。
張維修說:「這個房子年久失修,因為它是平屋頂,平屋頂如果沒有處理植物,久了積水以後,就會腐蝕水泥屋頂,就漏水了。」即使沒下雨,水滴仍不時從頭頂滴落,撲鼻而來的濃濃霉味和溼氣,滲透進牆壁。張維修說:「這個積水滿嚴重的。」
曾經是審訊監獄重地,長期沒人管理,遭到有心人入侵。藝術工作者說:「在滿早之前有青少年進去開轟趴、打BB彈。很特別的是裡面有住一個流浪漢,他養了一條狗,那條狗非常兇,還有一個蚊帳,一些生活用具也都在那邊,牆壁上有貼很多佛像之類的,還有很多的雜物。」
就連儲物櫃,也插了好幾柱香,地上更有疑似焚燒過後的痕跡。張維修說:「有一些網紅或藝術家們進來,會在這邊做奇怪的儀式、燒香拜拜,對一個這麼重要的歷史場景,這種外加的東西,其實都是一種破壞。」
接待室留下的蛛絲馬跡,也曾吸引許多外來者闖入。藝術工作者說:「當時發現一張安康接待室的監視器的圖紙,它就在角落泡在水裡面,等於是一團爛泥。比較特別的是,可以看得到在70年代,監獄系統就已經有攝影機的存在,每個牢房裡面應該都有,希望能夠暗中保存下來。其實現場原本還有一些桌椅,有一些東西當時都還在那邊,可是狀況很特別,因為忽然之間就全部不見了,東西就不見被清走了。應該是管理者在清的,可能是為了要清理環境。」
匆促清理的漏網之魚,還有這本在置物櫃裡,時間停留1985年的日曆。張維修說:「這地方使用時間是1974年到1987年,就是真的沒有收走。」資料畫面(2009.3.19)說:「還我美麗家園,不要安康招待所。一箱又一箱的檔案書籍被搬了出來,載往國家檔案局存放,至於外傳是人體解剖實驗,留下的內臟罐子,調查局澄清,是當年法醫解剖刑案死者的器官。」
藝術工作者說:「當地的里民跟里長也都在門口抗議,希望把這個地方變成公共的公園。很震驚,因為去過這個地方,就會覺得是真的應該要保存下來,成立一個叫安康接待室的關注小組。」
藝術工作者說:「我用了拍攝影片的方式,吟唱70年代、80年代黨外運動的時候,代表性的一首歌叫望你早歸。」藝術工作者說:「透過音樂、透過影像以及文件的展示,能夠讓人家知道,這個地方是存在的。我印象中,是2019年看到安康接待室限定開放,景美人權園區所主辦。」>
終於在各方奔走下,差一點要被改建成公園,消失的安康接待室得以被保存,讓台灣那段最黑暗的歷史,在原地重新被還原。張維修說:「大部分的不義遺址,都因為時代的變遷,或都市發展的關係已經消失不見,或是土地的產權也都經過好幾手的買賣,上面都變成私人的使用狀態。所以以至於,原來的建築或是空間都消失,荒廢的狀況底下,這些建築物也會有一些破壞。網紅或是藝術家,很喜歡利用這樣的東西做題材。各種天然或是人為的介入,要再回復它真實的樣貌的有困難。有一些已經不在的,它變成記憶一部分的時候,我們用什麼樣的方式去保存它。」
走進歷史,看見不義遺址背後的故事,如何完整記錄,並呈現這段台灣歷史上的黑暗期,考驗政府跨越時代、實現轉型正義的決心。
新聞來源:華視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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