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聲 / 台北市
(德國之聲中文網)先說拜習通話,雖姍姍來遲,且從雙方公布的通話內容看,強調各自關切,交集基本沒有,與外界的期待有落差,但是,這並不說明他們的通話只是要向各自國家和外界做表面文章,兩人能夠通話且時間達2小時,其實釋放出了比公布的新聞通報更值得咀嚼的信息。
美中關系經過特朗普四年的攪和,雙方只差真刀真槍地干一仗。在特朗普政府後期,美中高層完全斷絕來往,雙方惡語相向,拜登在這種情形下上台,外界對兩國恢復高層接觸,雖抱有期待,可並沒有太大信心。盡管中國政府在拜登選勝後不斷向其遞橄欖枝,但習近平也是在1月6日美國參議院確認拜登當選後才向他發出賀電的。從拜登一方看,受制於美國眼下的反華氣氛,他對中國遞來的橄欖枝能避開就盡量避開,對習的賀電以及此前中國外交部的賀電,拜登及其過渡團隊都未有回應,給人感覺中方熱臉貼上了拜登的冷屁股。
現在兩國領導人終於通了話,說明他們起碼有坐下來溝通的願望。這點很關鍵,如果像川普後期雙方看一眼對方都厭惡,根本不願來往,兩國關系就只能繼續冰凍。而誤判往往就是在這種互相厭惡中發生的。雙方願意交流,盡管各說各的,但至少讓對方明白自己的底線在哪裡,不要輕易去踩,從而有助減少誤判。而在底線之外的其他領域,雙方可以求同存異或者進行有限合作。
美中領導人通話不僅僅是雙方有溝通的願望。冰凍了一段時間,又在如此氣氛下,既然決定通話,就一定要在一些具體問題或者大的原則和方向上達成某種共識,若只是各自表述立場和態度,就真的沒有必要通話,或者通話也不用2小時。因為在之前的布楊通話中,雙方的立場和態度已經表達了。事實上,布楊通話乃拜習通話的前奏,是為後者準備和暖場的,雙方在外交主管官員層面將分歧擺明,雖然在最高領導人的通話中還是要強調這些分歧,但後者的重點是討論雙方如何管控分歧,這一部分在雙方各自的新聞通報中沒有體現出,但不表明他們沒談到。
拜登何以選在中國牛年除夕同習近平通話?一方面當然因為這是中國最重要的節日,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兩人的通話不是泛泛而談,要有一點具體成果,而如果要達成某種成果,就必須進行精心準備,做好前期功課,而這需花時間。從這個角度看,拜登在上台23天才同習通話,非是故意要冷落習,可能實是因為兩人都覺得,美中關係的重要性及目前狀況,要求兩人不談則已,要談的話就需取得一定成果。這個成果也許是對改善雙方關係的一種共識,也許是在某個具體問題上達成某種諒解,但眼下還不適宜公布出來。
競爭而非衝突關係
拜習通話雖然各唱各的調,然而拜登隨後在接受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採訪時特意指出,中國是美國最激烈的競爭者,不是衝突者,兩國是競爭而非衝突關系。這個特意的區別就定義了兩國關係,它和川普政府對中國的定位有著本質的不同。後者實際把兩國關係定位於敵對關系,川普四年的對華舉措,尤其是後兩年,只有從“敵對關係”的角度才能解釋得通。兩國衝突不一定會發展到敵對關係,但敵對關係一定是衝突的。兩個對手的競爭如果像拜登所言是最激烈的話,雖然最後也有可能導致衝突,但在進入衝突前,它在性質上還只是一種競爭關係,規範它們的,是一種競爭邏輯,而非衝突邏輯。假如是衝突邏輯,可以使用除現代文明不允許使用的手段之外的一切手段來打擊對手,但競爭邏輯,哪怕是最激烈的競爭,則只能在競爭的框架內打擊對手。雖然在現實中,對什麼是競爭什麼是衝突存在模糊地帶,可理論上這兩者是清晰的。所以,競爭和衝突是兩種性質不同的矛盾,具有本質差別。拜登將美中關係界定為最激烈的競爭,至少在他看來,中國只是美國不得不防範的一個最大競爭者,不是美國的敵人。此乃拜登和川普對待中國的不同,或許也是拜習通話達成的一個共識成果。
既是競爭者,那麼拜登的對華政策和採取的手段和方式無疑要有別於川普。拜登政府在這個月的行為初步顯示了這種風格和特點,從拜登、布林肯和蘇利文等美國政府國安團隊和其他高官的講話、表態和採訪以及具體行動中,外界大致可判斷拜登對華政策的關鍵所在以及美中關係今後的走向,也即本文開頭指出的四個關鍵詞。
實力競爭
第一個關鍵詞,實力競爭,即提升美國的國家實力,在實力的基礎上同中國展開競爭。競爭是美中關係的基調,但拜登給它加了一個前提,即美國要有強大的實力,只有實力強大才能達到威懾中國之效果,在美中競爭中取勝。這不是說美國的國家實力現在不如中國,而是拜登看到了美國實力的相對下降,尤其在川普四年,拜登認為,其內政外交,包括同中國打貿易戰、退出國際組織、威脅盟友、大選亂象以及糟糕的疫情處理手法,都嚴重損害了美國的國家利益和聲譽,導致美國實力在這四年下降明顯。所以拜登在去年總統大選期就提出要同中國對抗,先把美國的事情做好,提升美國的國家實力。需注意的是,提升美國實力並非僅僅針對中國,而是拜登的一個總的施政方針,只是他首先把它落實在對華政策上。拜登已指示專門團隊全面檢討川普的對華政策,評估美國在經濟、科技、產業的狀況,特別涉及美國關鍵技術優勢方面的供應鏈是否依賴中國。這是拜登對華政策的指導思想。
民主人權
第二個關鍵詞,民主人權,拜登對華政策的核心或者關鍵將聚焦中國的民主人權狀況,促使中國遵守普世價值,糾正和懲罰中國政府對人權的壓制和迫害行為。民主和人權是美國堅守的價值觀,也是民主黨的思想武器,至少在思想和政策上,這是它的立黨之本,民主黨更會把民主和人權作為美國對外政策的基點。川普四年,華盛頓在後期才在對華關係上將政策的著力點轉移到民主和人權上,對中國政府在新疆西藏和香港問題上的一系列做法進行了制裁。然而,由於川普本人不重視民主和人權,經常攻擊媒體和政敵,尤其在美國的種族騷亂和大選中的種種表現,導致美國作為民主燈塔的形象嚴重受損。拜登需要修復這一形象,才能對中國更好地開展民主和人權外交,提高美國在中國民眾中的吸引力。在拜習通話和布楊通話中,由於習、楊已經宣告新疆西藏香港是中國的核心利益,美國最好不要輕易去觸碰,否則會損害兩國關系,而拜、布也宣稱北京將為它在這些地方的壓迫人權的做法付出代價,美國不會在中國的民主和人權問題上退讓,因此,兩國勢必在此角力,如果不能有效管控,很可能會由競爭關係滑向衝突關係。
戰略忍耐
第三個關鍵詞,戰略忍耐,這是拜登處理對華關係的總的作風或特點。拜登之前在談到他同習的通話時表示不急於通話,不到時候,這實際是一種“忍耐”做法,他也明確說過不急於和中國打交道,對中國要“戰略忍耐”。這個詞給人的印象好像是實力弱的一方在於己不利的情況下保存實力,避免對方鋒芒,等待時機大舉反擊。美中關係當然不是美弱中強,但拜登為什麼要提出“戰略忍耐”?一方面原因在於拜登以內政為優先,美國目前的撕裂和矛盾達到了一個階段之最,拜登本人也被很多川普的支持者指責為靠舞弊竊取了大選,此外,疫情和經濟尚沒有太大起色,這些問題是拜登施政的當務之急;另一方面原因也許在於,清理川普對華政策的積弊需要時間,拜登要搞清楚川普四年和中國的對抗到底對兩國關係特別是美國的利益損害到何種程度,美中經濟、科技、產業、人文的纏繞狀況,盟友對華的立場和美國的看法等,在這些問題基本摸清前,不宜貿然對中國出大招狠招。戰略忍耐給了雙方時間去思考各自的應對模式。
盟友體系
第四個關鍵詞,盟友體系,這也是拜登對華政策的支柱。川普基本上是疏遠盟友,同中國單打獨鬥,盡管美國實力遠強於中國,但中國也在快速追趕美國,尤其在某些領域,比如經貿這塊,中美的實力在拉近,美國要單挑中國,把中國壓制下去,會感覺很吃力,付出較大代價。拜登看到了這一點,在美國實力相對下降的情況下,需要聯合盟友和伙伴,共同對付中國。這既讓盟友和伙伴分擔美國的責任,同時在它們那裡又能樹立美國尊重盟友和伙伴的形象,使它們信任美國。還有,組建民主國家同盟體系,在涉及民主人權以及全球利益的問題上,建立包括經貿科技、氣候變化等在內的一系列更高的國際標準和規則,用民主國家的整體力量迫使中國遵守,否則就將中國排斥出新的國際規則規範和秩序之外,從而確保美國在21世紀的領導權。拜登將會持續強化盟友和伙伴的關係。
以上四個關鍵詞能讓我們看清拜登政府對華政策的整體框架、原則重點和處理手法,它能否達到拜登的預設效果則要看具體的運作,中國的反應以及外部環境的變化。現在言成功尚早,但總的來說,拜登時期的美中關系會拉長對抗過程,降低對抗程度,未來兩國依然處在巨大的不確定性即互相適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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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鄧聿文
新聞來源:德國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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