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佩旻、李卓朗、曾楷傑
【專題記者謝佩旻、李卓朗、曾楷傑綜合報導】「為什麼不用上學?」「不上學,以後跟不上別人怎麼辦?」近年來,教育方法越來越多元,除了體制內學校、實驗教育外,「在家自學」也逐漸成為教育界的新焦點。如數位政務委員唐鳳、高爾夫球女將曾雅妮皆是自學出身。究竟為何這些學生要捨棄一般學校教育,走一條和他人不一樣的道路?體制內與體制外的教育差異為何?自學學生的未來會面臨什麼困難與挑戰?
台灣在家自學要追溯至民國87年,四位從美國返台的家長在台北市開始試辦自學,並間接影響政府,在88年修正《國民教育法》,授權各縣市自行訂定相關辦法。直到103年,立法院三讀通過《實驗教育三法》(註1),由上而下整合了過去由各縣市政府自行訂定的實驗教育實施辦法。教育部因此委託國立政治大學教育學系成立臺灣實驗教育推動中心(後文簡稱中心),希望由專業人士主導、推動實驗教育的發展,並促進台灣的教育改革與創新。中心的計畫主持人、政大教育系副教授鄭同僚表示,中心成立之初只針對偏鄉學校型態實驗教育進行改革,但時任教育部長潘文忠希望能擴大實驗教育的對象,因此又將範圍拉大至全台各地的學校。
《實驗教育三法》之一的《高級中等以下教育階段非學校型態實驗實施條例》使高中自學合法化,而且也可以和在校生一樣,參加學科能力測驗與指定科目考試,享有推甄與考試入大學的權利。實施兩年後,為了將兒童及少年相關權益規範等體制教育內對學生的保護擴及至自學的學生,通過修正草案(註2),並於107年1月開始實行。
教育部統計處的資料顯示,參與非學校型態實驗教育學生數(即自學人數)由100學年的1651人,至106學年已增至4786人,成長近2倍,但占總學生人數的比率仍只有0.19%。另外,根據台北市政府教育局國小教育科國小教育階段非學校型態實驗教育統計,台北市在106學年度計有1,681位學生參與非學校型態實驗教育,比105學年度的1,247位學生,成長35%,超過全台自學人數的三分之一。
在家自學(homeschooling),在臺灣的正式名稱為「非學校型態實驗教育」,依據《高級中等以下教育階段非學校型態實驗教育實施條例》,共分為個人、團體與機構自學三種型態。「要如何申請自學?會不會很麻煩?」是許多初步接觸自學領域的家長與學生最擔心的問題,導致許多學生因為未能充分了解而卻步。致力於舉辦自學相關座談會及講座的「拆框工作坊」創辦人蔡伊婷表示,申請自學並不困難,只要在每年四月及十月的申請期間提出「實驗教育計劃」等申請文件,經非學校型態實驗教育審議會(以下簡稱審議會)審查通過後,即可開始在家自學。在自學期間,有些縣市會需要成果發表,呈現執行狀況並分享經驗,同時在計畫結束後,還需提交「學習報告書」以檢驗學習成效。
註1:實驗三法包含「高級中等以下教育階段非學校型態實驗教育實施條例」、「學校型態實驗教育實施條例」以及「公立國民小學及國民中學委託私人辦理條例」。
註2:107年1月修正之條例為《高級中等以下教育階段非學校型態實驗實施條例》第 25 條。
隨著法源完備,不只在家自學學生人數快速成長,教學模式也比過去更活潑多樣。慕真在家教育協會秘書長熊慧媛表示,教養子女是父母的天職,不應由政府或學校負擔所有的責任。
參與慕真在家教育人文學堂課程的呂乃源正準備升上大學,對資訊及科技抱有極大興趣,平時也會協助線上數位課程的拍攝及架設。他和弟弟妹妹都是自學長大的,媽媽甘憲平認為,自學最重要的是幫助孩子建立自信心,有了穩固的信心,做任何事情也能比較順利。
另一個在家自學的家庭,媽媽林芳宇十多年前在美國認識一群在家自學家庭,了解他們的理念與方法,決定讓孩子用此方式學習。她認為培養品格是首要之事,只要幫助孩子建立「學習是本份」的觀念,他們就可以建立自己學習的方式。
「既然放棄了一個當時所謂的鐵飯碗,我要做一個不一樣的全職媽媽。」住在新竹的邱淑娟,在二十三年前為了孩子放棄高薪工作,在接觸有關教養的訊息與書籍後,第一次在報紙上知道「自學」這個名詞。邱淑娟家中的三個孩子都從學齡前便開始在家自學,至今兩個兒子分別就讀國立臺灣科技大學及國立臺灣大學,女兒鄭羽今年 14 歲,預計持續自學至高中。
曾出版書籍、十五歲起就至各地演講的陳慧潔有「全台灣最年輕演說家」之稱,陳慧潔的姐姐在低年級時曾進入學校就讀,但因為父母工作時間大多以假日及晚間為主,為避免犧牲和家人相處的機會,夫妻倆決定讓四個女兒在家自學。
「上學好日子」是一個位於中部的教育組織,創立至今還未滿一年,成員主要是高中生。他們不滿意學校教育,於是透過臉書(Facebook)粉絲專頁宣傳他們的理念,並舉辦講座及座談會推廣實驗教育。
創辦人之一劉冠廷原先有進入高中就讀,但學校的教育方式不符合他的期待,因此與家人討論過後決定在家自學。劉冠廷透露,他對農業較感興趣,平時都是利用網路資源去自學,空閒時間則會到農場打工,甚至會到大學課堂上旁聽,「自學的好處就是想學什麼就學什麼。」
Taylor(化名)和 Ricky(化名)目前是拆框工作坊的志工,兩人皆因為在學校曾遇困難而選擇自學。今年 18 歲的 Taylor 在小學階段都生活得非常順遂,但自從國中開始,課業壓力排山倒海而來。升上高中之後,學科更加困難,再加上他無法適應新的環境,因此在高二時提出自學申請。Ricky 原先循正規的教育體制進入小學就讀,但在校期間遭到老師體罰而心生畏懼,轉學之後又被全班排擠,於是他開始排斥上學,種種考量之下,父母決定讓Ricky在家自學。
人稱「綠豆粉圓爸」的趙介亭,在兩位兒子出生後成為全職奶爸。因為妻子是幼稚園老師,她認為小孩進入幼稚園會受到很多限制,有許多科目是在幼兒發展階段不需要的,造成「幼兒園小學化」,因此決定讓孩子與年齡相仿的家庭組成學齡前成長團體(playgroup)。然而,他認為只有個人自學是不夠的。
為此,趙介亭在2012年創辦「可能非學校」,讓國中小階段的學生能以「團體自學」的方式學習,並以「先育後教」、「多學少教」的教學方法,實驗各種教育的可能。「團體自學」提供選擇自學但無法全日教養兒女的雙薪家庭一個新的選擇。
另一個自學團體「宸恩自學團」成立於今年四月,對象是國中生,基礎學科的老師都擁有實驗教學的背景。主持人李銘洋表示,他們重視培養學生的基礎課程,因為大部分加入宸恩自學團的學生,在高中都會繼續進入體制內升學,如果學生沒有打好基礎,將會影響日後修讀其他學科。
有別於坐在教室內單方面吸收,在家自學的學生需要透過不同管道與媒材學習。林芳宇和邱淑娟不約而同的表示,讓孩子從小養成大量閱讀的習慣是非常重要的。邱淑娟的三位孩子在國小階段都未曾讀過教科書,三位孩子的數學皆是由母親教導,也會有其他自學家庭的孩子至家中共學;而針對英文、國文等語言,便是藉由演講口說、廣泛閱讀等訓練來培養。
在課外的方面,邱淑娟說:「通常都是孩子發現自己的需要,才會尋找資源。」她會依照不同孩子的興趣選擇游泳、桌球、羽球、圍棋以及樂器等課程,也時常以經濟實惠的露營方式旅遊,向大自然學習。
國小六年級簡瑩瑩(化名)和國中一年級簡軒軒(化名)從去年起開始在家自學,母親在他們兩姐妹自學的路上擔任輔助的角色,自學的過程全靠他們的自主學習。簡瑩瑩說:「在家自學,都是發展有興趣的東西,不會有科目是一定要學,也不會有課本,都是自己找資源。」平時兩姐妹以主題式的方法學習,並不會刻意分科目學習和安排科目時間表。
他們的學習資源大多來自網路和其他的免費資源,簡瑩瑩對舞蹈、烘焙及英語的興趣較大,透過網路的教學影片學習舞蹈和烘焙,並上網學習英文單字。姐姐簡軒軒則是透過「均一教育平台」學習數學,他們也會運用大學的學習資源,向國立東華大學借閱歷史及自然等領域的書籍並參與大學的社團。簡媽媽說:「老大學習歷史時,對二二八事件感興趣,一般的教科書不足以了解事情的全貌。」簡媽媽認為生活到處都是資源,透過接觸身邊的人,也能學到各種知識。
Taylor 在自學的初期接觸了泰語課程,因而激發了他心中對語言學習的熱愛,關於自學教材的來源,他說自己主要是透過網路獲取學習資源,真的有興趣的項目則會選擇參加共學課程。Taylor 表示,因為課堂上的同學有些是剛出社會的年輕人,有些是進入職場許久的中年男子,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人生閱歷,所以和這些人交流相處可以讓自己擁有不一樣的視野。
相較於前者的專才教學,陳伯杰較重視基礎知識的培養。他表示,夫妻倆平日都待在家中陪著孩子,教材仍以學校的課本為主。陳伯杰強調,他們更關心孩子們使用知識落實生活與運用能力,例如煮飯、打掃等。他說:「考試不是最好的學習驗證方式,現實生活運用與專題製作報告,才能塑造真實帶著走的能力。」目前陳慧潔大學休學至澳洲打工度假,因為這樣的成長經驗,使他能學習妥善規劃時間並體驗異地生活。
由於教育部的經費支持,公立國民小學及中學的學習成本相對低廉。此外,自學的師資、教學環境及教材,相較於體制內教育,並沒有既有的資源可以使用,需要付出額外的時間蒐集並準備教材,增加成本。因此,許多人認為自學或許只限制在具有一定經濟能力的家庭中才能進行,間接排擠了部分有心自學卻無力負擔的學生。
然而,劉冠廷和語樂都認為經濟條件並不會造成自學的阻礙,因為在現階段的年紀,他們都有能力透過網路取得自學的資源,不需要花錢購買昂貴的教材或是至才藝班學習其他技能。但他們也坦言,因為身為高中生,有些事情已經可以自我打理,因此平日都是自己獨處居多。若是國小或國中的自學生們,還沒有完全獨立自主的能力,父母親可能就必須花費時間和精力在孩子身上。
申請自學時選擇高中職藝術群的范怡在外參加了不少才藝課程,包括漫畫課、色鉛筆課程、街舞課,也有英文課和國文寫作。雖然才藝課程每學期都必須付出高額開銷,但政府每學期都有為藝術群的自學生提供大約3萬元的補助,他也會盡量控制課程上的開銷,所以課程的花費大多都能以政府的補助來負擔。
在撰寫自學申請書時,林芳宇發現教育部十分鼓勵自學學生多方面嘗試。因為沒有固定的學科限制,自學學生平常有更多時間與機會接觸世界各地發生的事情,相較於同年齡者也更有國際觀。林芳宇認為,現今台灣的學習資源過多,有些自學家庭會依照孩子的興趣,每天去上不同的課程,但孩子在還沒有辨別能力時接觸過多資訊,可能反而會降低他們的專注度,也無法擁有規律的生活。
曾接觸多個自學家庭的熊慧媛也表示,一些家庭習慣把小孩往外送到各式式樣的自學團體,不但耗時耗力,還會造成家庭的負擔。他認為自學不應該是「餵食教育」,而是幫助學生在成長過程中發掘優勢和興趣,進而主動學習。熊慧媛認為自學是一種價值的選擇,經濟成本不會比體制內教育高,但父母需要承擔起教育者的身分,投入更多的時間在孩子的身上。
《在家自學的四個孩子》的作者許惠珺則認為,如果在家自學是指聘請別人來教,必然需要有足夠的經濟基礎。「在家自學最大的意義和精神,是由家長親自帶領孩子自學。」他認為教育不只是知識層面,還有生活層面和品格層面,後兩者由家長以身作則來執行,才能獲得最佳效果。
相對於個人自學,團體自學由於需要聘請老師與場地使用的費用,家長的負擔也較高。李銘洋認為,為了支出這些必要成本,團體自學每學期的學費一般都偏高,對於經濟狀況不好的家庭造成門檻。趙介亭則表示可能非學校的學生大多來自雙薪家庭,但由於台灣社會福利仍不夠完善,中產階級看似選擇很多,但是學費上還是很有壓力。
邱淑娟表示,現今的網路資源豐富,家長需要守住原來的初衷,以免流於所謂的「菁英教育」,「若課表被各式各樣的活動填滿,學習便可能失去方向性。」對此,鄭同僚則認為目前台灣的實驗教育確實是一種菁英教育,畢竟政府資源沒有真正投入非學校型態實驗教育,也導致進入實驗教育的經濟門檻居高不下,中產階級以上或許還有能力負擔,但勞工階級恐怕力有未逮,他說:「假如政府不增加資源投入至非學,實驗教育就會變成有錢人家的遊戲。」
此外,自學資源也存在著地區間的差異。住在桃園的范怡表示,台北無論是自學人數和資源都較多,因此大部分的才藝課程都要特意來台北上課。鄭同僚建議,各縣市政府應成立「非學校型態實驗教育資源中心」,協助學生及家長整合區域內資源,並透過辦講座、課程等主動的方式給予支持,「目前教育部的重點還是在學校系統,各縣市非學系統性的輔導確實不足」。
鄭同僚指出,各縣市政府的審議委員未必都是實驗教育的專業人士,有些人純粹只審查申請資料,但卻缺乏輔導能力給予家長與學生申請上的協助,這樣的做法也間接造成申請者亟欲想進入實驗教育,卻缺乏專業諮詢而無法通過。為了解決這樣的問題,中心透過面試與培訓建立一套審議委員的候選名單,各縣市如有需要則可由名單中尋找適當的人選,另外每年也都會辦審議委員跟政府行政人員的共識營,透過推廣與宣傳期盼減少自學申請的問題。
「不念書,以後找不到工作怎麼辦?」家中長輩關懷的眼神、周圍親友的疑問都是剛開始自學的家庭可能面臨的挑戰。邱淑娟表示,在最初「走一條較少人走的路」時,她的父母親擔心孫子女的未來發展,因此非常不認同。在充分了解與觀察後,周遭親友越來越能接受,甚至請教他教養孩子的方法。
甘憲平認為家長也需培養自學的能力,「最大的學習者其實不是孩子,而是家長。」他過去曾以為能將自己的成長經驗和原生家庭背景套在兒女身上,但因時代及環境不同,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課題須面對,他也在過程中學習更認識自己的孩子。
范怡也坦言,在自學並不是那麼順利,畢竟在家自學的過程十分仰賴個人學習的主動性,過程中曾多次經歷低潮期,因失去動力而停滯不前。范怡表示在低潮期間「一打開書,就跑去做別的事情。」范怡說:「有半年都這樣,不知道要做什麼,很痛苦,家長也沒有辦法幫你,只能一直提醒你。」最後透過重新規劃自己學習的時間表讓自己走出低潮,換一個學習的模式。許多自學生提到在自學初期容易分心,難以將專注力完全放在學習身上。鄭同僚將問題的主因歸咎於政府的輔導能力疲弱,無法適時了解每個自學生的學習情況。另外家長也必須負擔一部份的責任,他們應該審視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帶著孩子自學,而不是只有三分鐘熱度。
依據教育部107年1月31日頒布修正高級中等以下教育階段非學校型態實驗教育實施條例第10條規定,審議會委員人數為9至21人。而審議會由教育行政機關代表、實驗教育相關團體代表等不同領域的人士組成。台北市政府教育局國小教育科國小教育階段非學校型態實驗教育業務聯絡人陳冠燁表示,台北市107學年度審議會委員共 21 名,體制內的校長或教學人員共7名,且均有實驗教育經驗。
在台灣,「在家自學」發展至今已逾二十年,有了法源依據後,自學人數逐漸增加,不過比例仍只占總學生數很少的一部分。在家自學雖然不像體制內擁有固定來源的教育資源,但其實只要善用資源,包含線上課程、自組共學團體、團體自學班等,處處都可以是學習的管道。走出體制,自學學生可以更自由地適性發展,還有機會提早發覺自身興趣。自學也不一定是金字塔上層的專屬,根據情況不同,經濟因素通常並不是自學最主要的門檻,但對部分家庭來說,仍是難以捨棄體制內學校的原因之一。
陳恩雅目前計畫大學後自美國就學,因此每年都會做美國的分齡程度測驗,用多元且較客觀的方式檢視學習成效。關於未來的升學道路,林芳宇認為學歷並不是最重要的,「在國外只要有實力就可以被用,在台灣則一定要有文憑。」語氣中也道出對台灣人學歷至上的無奈。
由於自學生比較早學習如何規劃自己的時間,進大學後與體制內的學生形成差異。目前於拆框工作坊擔任教師的曾維瑩說:「大一的同學都剛從高中的束縛放出來,自學生早已習慣了,也比較知道怎麼安排。」范怡表示,他的哥哥在自學期間花了許多時間研究遊戲設計,參加學測後,最終如願就讀相關科系。哥哥認為大學跟自學很相似,都是要自己規劃時間,體制內的學生反而比較不知道怎麼安排。
新聞來源:政大-大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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