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沿佐 採訪/撰稿 鄭至惟 攝影/剪輯 / 台北市
台北市社會局公布了一份調查報告,2020年台北市有167位「蝸居長者」,他們住在陰暗潮濕、不見天日的地下室,或是危險老舊、空間不到兩坪的分租雅房裡。學者認為,這個數字是最保守的估計,檯面下的黑數恐怕更多!而蝸居長輩的處境,也是全台四萬多名,弱勢獨居老人的真實縮影。經濟狀況不佳,加上病痛纏身,讓他們成為租屋市場的拒絕往來戶,儘管政府推出租金補貼、社會住宅包租代管等政策,卻仍無法徹底解決,蝸居長者們的居住難題,社會支援系統該如何介入,讓弱勢長輩們老有所依,繼續是我們的追蹤報導。
黃昏時分,以賊仔市聞名的萬華西昌街,人聲鼎沸。穿過擁擠人潮,彎進路旁的小巷,厚重濕氣撲鼻而來。走進巷底,陰暗長廊、斑駁門窗,一棟屋齡超過50年的舊公寓,頹然而立。究竟什麼人,願意住在這裡?蝸居長者洪新茂說:「生活環境就這樣,平常在這邊吃飯,那個櫃子當桌子。」
許久不見訪客,高齡80歲的洪伯伯,熱情翻出珍藏的相片,跟記者分享年少時,曾經多麼意氣風發。洪新茂說:「現在要80歲了,以前當船員跑遠洋的23年了,就隨便做。以前也有做油漆工,肩膀扛梯子隔板,騎腳踏車,辛苦得要死。」牆上布滿陳年髒汙,屋內堆放各種雜物,只能勉強一人容身,洪伯伯單身未婚,孑然一身,早已習慣數十年無人聞問。打開冰箱,更令人心疼,洪新茂說:「這個裡面都藥,冰箱裡面藥最多,都沒別的東西。」
兩坪不到的簡陋房間,每月租金要價四千元,洪伯伯一住就是二十年,僅靠低收補助過活,這裡是他唯一的容身之處。洪新茂說:「不想要搬到環境比較好的地方,我已經住習慣了,過得去就好了,像我現在八十歲,要租房子沒什麼人要租給我,老了人家會怕。」
如廢墟般的破敗公寓,住戶們共用滿是霉斑水垢的骯髒衛浴,簡單木板隔間裡,住的全是65歲以上的弱勢長者,再往樓上走,還有更多令人鼻酸的落寞身影。71歲的陳伯伯,年輕時當過鐵工,擁有一雙巧手,隨著年紀漸長,沒人願意雇用,迫於無奈,只好在一棟棟老屋間,顛沛流離。蝸居長者陳幸宗說:「我們一個人生活就靠低收,租這個小房間,一張床一個桌子而已。沒有辦法,房子小一點,房間小一點,能住就好了。」
屋內空間狹小,個人物品無處安放,連睡覺也是一項浩大工程。記者陳沿佐說:「你這樣會不會覺得很擠啊,這腳都伸不直耶,都卡到箱子了。」蝸居公寓管理員吳丙坤說:「當然是辛苦人啦,何苦誰要來住這裡。只有領低收而已,沒辦法就是來這裡住,比較省錢。」
您或許很難想像,首善之都台北,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陰暗角落,住著被世人遺忘的獨居老人。採訪小組繼續沿街尋訪,發現年長蝸居悲歌,在萬華比比皆是。記者說:「阿伯你整理得很乾淨耶,這樣冬天會不會冷啊。」一張薄床墊幾件舊衣物,是72歲的張伯伯僅有的家當,當了20幾年街友,2016年才在社工協助下,找到一坪大的雅房,暫時棲身。蝸居長者張龍山說:「誰要流浪對不對,我很想要住套房的,但沒辦法啊。套房的一個月,在台北市起碼最少要七、八千塊。」
記者陳沿佐說:「萬華是台北市,蝸居老人分布最密集的地區,他們住的地方,大多都是這種40、50年的舊大樓。房東把這個空間,隔成10幾間的雅房,裡頭的空間大約只有1坪多,狹小的空間,如牢籠般困住他們的人生。」
根據台北市社會局統計,近年蝸居長者人數持續攀升,2016年台北市約有95人,到了2020年已經暴增為167人。看似驚人的數字成長背後,卻只是全台超過四萬名弱勢獨居長者,真實處境的冰山一角。台北市社會局社工科科長陳怡如說:「去年109年人數會增加,是因為包含像里幹事、里長,會在社會安全網的區級會議裡面,主動通報疑似蝸居的案子出來,再由區長來做列管,所以是造成人數暴增的原因。」
崔媽媽基金會執行長呂秉怡說:「被市政府列管,可能是因為覺得,他們有急迫性的安全疑慮,事實上其實應該是遠高於這個數字。」不該被遺忘的身影,老有所依給他們一個家。想要一個安穩的家,是弱勢長者們最卑微,卻也最難實現的願望。採訪這天,崔媽媽基金會社工們,接受委託啟動找屋任務。崔媽媽基金會社工溫子媗說:「今天要幫忙找屋的這個伯伯,是71歲想要住在萬華區。」
崔媽媽基金會社工溫子媗說:「喂,你好,王先生嗎,我有在591上面,看到你有掛出租的房子,(租出去囉)好好好,謝謝。」崔媽媽基金會社工方雅儀說:「喂,請問是陳先生嗎,您好,請問您的套房還有在出租嗎?我不是房屋仲介,我是幫別人問的,好喔好喔謝謝您。像他就直接掛我電話,就是你沒有來,我也沒房子不用談了,他就會掛你電話。」
崔媽媽基金會居住扶助部主任馮麗芳說:「我在這裡工作了20幾年,扶助弱勢做了將近10年,問題我只看到越來越嚴重。」溫子媗說:「我有在591上面,看到包租代管的房子,在萬華區長沙街二段這邊,這個房子現在還可以看嗎?我是幫一個伯伯問的,我們是社工,伯伯71歲。約明天下午4點嗎?好。這間居然約到了,有點驚訝,我們今天相對順利。」意外媒合成功,讓社工們露出難得的笑容,擔心弱勢長者,經濟狀況不佳,年長病痛纏身。高齡長者,往往是租屋市場的拒絕往來戶,碰壁機率高達九成。溫子媗說:「有一些房東會問說,他有沒有在工作,他年紀幾歲。如果超過65歲,有的就會說,我們房東不願意。」
根據崔媽媽統計,上門求助的長者,近年人數激增,2016年共有90人尋求協助,2021年成長5成來到130人。即便成功申請社宅,社會經濟弱勢族群,最長居住年限為12年,依舊無法穩定安居。崔媽媽基金會居住扶助部主任馮麗芳說:「第一個要解決的問題,就應該是住在裡面的老人,他們能不能不要離開了。照顧的責任,政府確實是應該要承擔起來,我們會覺得有很多國有閒置的財產,它難道不能做為老人居住的地方嗎。」
養護機構所費不貲,蝸居長者們望之卻步,社會住宅數量,無法滿足龐大需求。2017年政府推動包租代管政策,設定目標2024年需達8萬戶,期盼補足社宅量能。包租代管業者黎泳青說:「包租代管,其實是我們利用市場上現有的房屋,導入我們專業的管理方式,幫屋主去產生資產的活化,它是有公益政策的執行面在走。」
包租代管,打破租屋市場規則,由業者尋覓民間屋源擔任二房東,優先協助弱勢族群入住。65歲以上老人、身心障礙者等12類人士,被劃分為第一類弱勢戶,可享租金優惠,若再具有中低收入戶資格,近半房租,幾乎全由政府負擔。黎泳青說:「第一類政策戶,大概趨近於市場價格的七折,第二類的話,是趨近於市場價格的五折。租金優惠上來講的話,在幫助弱勢族群,及所謂的長者,會比較有優勢一點。」
崔媽媽基金會執行長呂秉怡說:「包租代管,應該是百分之百都給弱勢。政府掌握這樣的屋源,是可以去除掉弱勢家庭,房東不願意出租的情況。」社會住宅包租代管,最長三年一約,讓高齡長者,免去四處覓屋之苦,政策看似立意良善,但經濟弱勢長者,是否付得起租金,仍影響業者意願。黎泳青說:「以新北市板橋區公寓來講,現在普遍的市場價格大概都是一萬四到一萬八,甚至到兩萬都有。」
呂秉怡說:「其實還是會有業者篩房客,而且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黎泳青說:「其實我們都會評估房客的經濟能力,如果我們已經察覺到,房子他租下來之後,會造成他的經濟壓力,我們就會推薦,比較適合他的產品。」高房價始終是蝸居長者,跨不出老舊危樓的艱難門檻。根據內政部統計,包租代管媒合戶數,2021年7月已達2萬949戶,單月更新增1584戶,創下新高。但學者坦言,想要徹底解決蝸居問題,仍緩不濟急。
中研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林宗弘說:「社宅跟包租代管應該要擴張,這點是滿清楚的。因為我們現在在住宅市場上,社宅跟包租代管的比例,應該還是都少於5%。可是你看韓國是10%以上,我們在先進國家裡面,比例是偏低的。」
早上八點不到,惜食台灣行動協會志工們,已經準時到廚房報到,洗菜備料準備美味的愛心便當。志工們說:「便當是要送給弱勢族群的獨居老人,每天都是400多個便當。剛做的時候,回家會腰痠背痛,做習慣就好了。」用餐時間,一分一秒逼近,備菜區這頭兵荒馬亂,熱氣蒸騰的大鍋前,也宛如激烈戰場。今天炒得比較少,因為人家捐贈的菜有兩樣,一般平常都是滿滿的。」
記者陳沿佐說:「每天早上八點左右,十幾位志工媽媽,就開始來到廚房集結,洗菜備料準備做愛心便當,分送給弱勢的長者們享用。而這樣的行動,已經持續超過兩年,送出去的愛心便當,也已經超過十萬個。」惜食台灣行動協會理事長簡承盈說:「對一個弱勢老人,一個便當是他們每天很需求的。這是我們可以很輕鬆地做到,除了我們便當給他之外,我們也關心他的生活。」
弱勢長者黃小姐說:「我們家也很苦,因為我跟我先生都殘障人士。現在外面東西都很貴,這樣子就解決我們,一餐兩個便當的費用,對我們來講其實幫助很大,不然我們有一餐沒一餐的。」捧著熱騰騰的便當,感動得差點流下眼淚,政府力量難以觸及社會各個角落,來自各界的良善力量,也適時發揮關鍵角色。
國際扶輪社3521地區前總監梁吳蓓琳說:「其實惜食廚房,給他們也不是說太大的一份幫助,可是給了他一份溫暖。如果有人把一份熱的餐點,送到他們手上,那種關懷,我覺得也能夠讓他們感受到,社會其實沒有放棄他們,其實能給他們一個,奮鬥的力量。」
中研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林宗弘說:「如果你是丟給公部門處理,或者是叫私人的養護機構,中間可能還是有疏漏的地方。一樣要用很多種的社會方案,還有包括我們的社會關懷,鄰里的互助去協調,它不可能是完全是政府,或是市場上可以解決的。」
繁華背後,還有多少弱勢長者們,在城市邊緣掙扎,活在絕望中,孤獨終老?老有所依,不該是遙不可及的夢想,該由政府和全民攜手守護,讓歷經風霜的長輩們,不再孤苦無依。
新聞來源:華視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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