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婷 採訪/撰稿 徐森城 攝影/剪輯 / 台北市
根據統計,台灣兒少受虐人數,2020年達到1萬2160人,是五年來的新高記錄,數字的背後,也暴露出安置機構,以及替代性照顧的迫切需求。過去被送往安置機構的孩童,大多是因為貧困或失去親人,然而現今卻有更多複雜的社會因素。安置照顧的主要目的,是協助孩子盡可能地回家,不過當原生家庭的功能失調,無法獲得改善與解決,孩子的返家之路,是否更加艱辛呢?何處是我家,採訪團隊深入安置機構現場,帶您聆聽孩子的聲音。
下課後,孩子著書包走進室內,看似安親班的地方,其實是安置機構,帶他們進教室的,是社工員和生活輔導員。這裡是台北市北投聖道兒童之家,協助安置3到18歲的兒童與少年。社工員除了要督促他們寫作業,還要處理孩子偶爾發脾氣、鬧情緒的生活小插曲。
聖道兒童之家社工員許銘陞說:「我覺得很多孩子,是把我當成好朋友。我們告訴你我們曾經走過的路,但是最後的決定權在你自己,但我們的角色,其實有像父母職的角色存在。」
兩年多前還住在兒童之家,如今升高中,進入自立家屋生活的阿修,已經在安置機構,待了將近六年。安置個案阿修媽媽說:「因為毒品關係進監獄,有天晚上他爸爸販毒也被抓到,然後也進去監獄了。當時社區的社工幫我們安排,轉眼就到一個陌生的環境生活。」
華視新聞雜誌,持續關心安置機構的孩子現況,兩年前的阿修曾對家的盼望。安置個案阿修說:「分開久了,希望有一天能全家再團聚。」阿修說:「以前是說長大一家住在一起,現在我反而會覺得,因為長大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我會比較想獨立出來住。」跟著歲月流轉,七百多個日子過去了。阿修說:「我很清楚知道我的家庭狀況,之後的話,一定是自立自強。」
有太多不確定因素,干擾阻礙他們,回歸原生家庭之路。勵馨基金會執行長王玥好說:「這個家庭的功能不彰,可是我們評估,它如果有機會改善的話,公部門這邊會做家庭維繫修復的工作,在這段期間會去做替代性的照顧。我們最終希望是,孩子回到原生家庭,這是一個理想的狀態。」
根據統計,2019年,台灣有4768名兒童青少年,因為遭受遺棄家庭功能喪失等情況,得由社政單位系統,委託機構安置。2020年兒少受虐人數,達到1萬2160人,是五年來的新高,數字的背後,也暴露出社會對安置機構,與替代性照顧的迫切需求。
阿修每個月都會回到育幼院,找社工員周均厚。申請自立生活津貼的同時,也會聊聊生活現況,他們之間有長達五年,亦師亦友的情誼。聖道兒童之家社保組長周均厚說:「我跟他的角色,現在比較像是好朋友,或者是哥哥的角色。小的時候比較像是老師,他國中的時候還比較像老師,需要多一點主導性,告訴他要做什麼。從孩子身上真的學到很多,我們自己的不成熟,有時候在教導孩子的時候,會想我以前也是這樣。」
兒童之家的團體生活方式,在孩子成長過程當中,一度被視為中繼站,但往往最後,都成為他們邁向成年、自立前的家。聖道兒童之家院長黃清塗說:「它是一個復元的過程,也是自信建立的過程。孩子對環境的變化,其實非常、非常地敏感,而在這個環境裡面,有足夠的安全感,有人陪著他走過。」
實踐大學社工系教授彭淑華說:「一方面要增強家外安置的工作,但其實還是需要增加對家庭的支持,家裡沒有支持的話,我們孩子就像失根的一代一樣。」
大學畢業的世君,曾經因為家庭因素,從國一開始,住進雲林家扶中心的希望園,直到高中畢業那一年。雲林家扶中心生輔助理呂世君說:「我對自己的父親,其實沒有什麼印象,而媽媽因為自己的關係入監服刑。在我小時候成長印象當中,她到我大學的時候才出監獄,我們以前在舊的育幼院,也會被同齡欺負,但他們欺負我,我一定要保護自己。」
這個地方,被定義為孩子們「暫時的家」,世君曾用憤怒和拳頭,寫下自己情緒波濤洶湧的少年日記。呂世君說:「我只要一發生口角,就是一定要贏。那時候脾氣越來越暴躁,生氣起來會摔東西、大小聲甚至動手,我就是因為打架事件,受到保護管束,最後進去少年留置所。」
雲林家扶中心資深社工師李依盈說:「他那時候的暴力行為,已經嚴重影響到另一個孩子的生命,只好讓世君進入司法的狀態裡面。」呂世君說:「現在想一想真的滿後悔的,因為我覺得進去少年觀護所之後,那個日子非常地難熬。」
李依盈說:「通常發生事情的小孩,後續都會很難接受機構的規範,但是他反而在機構規範裡面,走出一個戰鬥的路線。一邊跟我們抗爭,但一邊又可以在體制內,想要為自己爭取更多的道路。」呂世君說:「出來之後我就非常認真地生活,態度有滿大的轉變。」
18歲那一年世君搬出機構,在雲林家扶社工員的邀請之下,以過來人身分,在希望學園擔任生活輔導工讀生,以擁抱來陪伴,和過去的他有類似背景的少年。開車到學校接孩子下課,這是他每天下午主要的工作內容。呂世君說:「可能在載他們的時候,跟他們聊聊天,問一下他們今天學校發生什麼事情,今天還好嗎?學校有沒有好玩的事情。」
呂世君說:「生輔老師他們也會虧我說,你們看世君哥就是這樣,所以你們不要跟世君哥一樣喔,雖然世君哥現在改變很多,不要再去走我走過的路。我覺得用朋友的角度去關心,然後他們才會願意分享。」
以另一種身分回到過去的家,和曾經帶過他成長的社工們再續前緣。李依盈說:「其實在世君的事情上面,給我很多的省思。其實很多的事情常常他是我的老師,舉凡沒有辦法跟孩子溝通的事情,我就會說呂世君,你去跟古惑仔溝通一下吧。我覺得那個很難,我們有時候是規範者的角色,但我們社工又必須是協助者的角色,所以我們常常在兩個角色之間平衡。在這個過程裡面,世君就是一個滿重要的意見領袖。」
但檢視自己的原生家庭,面對已陌生多年的親人,或許還需要時間,給足修補關係的正能量。呂世君說:「在我印象當中,跟父母親的關係是很模糊的,覺得媽媽從小到大都沒有照顧我,我一個人這樣走過來。我覺得自己也很辛苦也很累。所以在小時候有一個恨,覺得你沒有照顧到我,那為什麼如果我真的長大了,一定要接納你。可是現在我還好,現在我覺得可以保持聯絡,可是不一定要住在一起。」
安置機構為孩子的成長鋪路,這工作不討好,想做得好也不容易。李依盈說:「期許自己每天都是一個新的開始,但我必須得說這樣很難,因為社工不是神我們是人。」台灣的社安網第二期計畫,要以大幅補助,增加政府及民間人力到九千多人。實踐大學社工系教授彭淑華說:「大部分現在保護性的社工,做的都是前線,第一線的調查工作。調查結束之後,評估孩子是否需要安置。安置之後,社工夥伴又去忙下一調查案件,家庭關係修補沒有人做,我覺得這塊才是最大的問題。」
台灣全國兒少安置機構聯盟理事長江元凱說:「你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那個經之難,涉及到的面向太多了,如果那個家庭,有辦法解決自己的問題早就解決了。很多孩子他雖然剛開始,因為家暴的事件被帶出來,但回到家裡面,再度受暴的可能性非常高。很多孩子身心上,是需要治療或者專業協助,這可能不見得是機構裡面,可以承擔的。」
聯合國1989年頒布「兒童權利公約」,專家點出台灣兒少安置太過短期。中長期概念,才是對孩子身心發展,比較好的選擇。實踐大學社工系教授彭淑華說:「要把孩子從原生家庭移出來,我們會建議,兒少發展是以家庭式的環境最適合。」
在台灣被帶離原生家庭的孩子,有很高比例會進入安置機構,依據監察院的調查發現,2016到2019年兒少家外安置情形,仍以機構占比最高,寄養家庭約有三成。勵馨基金會執行長王玥好說:「家庭跟維繫的這個工作,我覺得台灣是做不好的。」
記者李婉婷說:「所以是橫向的部分,有點失衡的狀態嗎?」王玥好說:「希望減少家外安置,那就真的是要去投入,家庭維繫跟修復。」監察委員葉大華說:「這五年下來,跟兒少有關的經費預算,占整體國家的GDP支出大概百分之二點多,比起OECD(經濟合作發展組織)國家來講,我們還是比較偏少。因為要落實人權公約,各個面向的權利,預算的調度很重要,聯合國也一直在強調,對兒童權利的投資,是最急迫的。」
聖道兒童之家社保主任劉永浩說:「老實說安置機構,真的不是孩子的家,因為這邊的老師會換人,在這邊跟他一起同住的孩子,也會因為每個人的案情不同,回家的時間也不一樣,所以這邊的人都是來來去去。」
台灣全國兒少安置機構聯盟理事長江元凱說:「我們很希望降低孩子,在機構裡面待的時間,能儘早回到家庭,但是家庭到底預備好沒有。」實踐大學社工系教授彭淑華說:「孩子如果沒有辦法返回原生家庭,一方面我們要做親情的維繫,另外一方面是協助孩子自立。其實孩子從進入到我們的安置系統,第一天開始他就在學習如何自立。」
安置個案阿圖(2019.11.15)說:「比較不會擔心,三餐吃不到。」安置個案阿修(2019.11.15)說:「畢竟還是需要一個家庭,機構也不能照顧你一輩子。」
聖道兒童之家社保主任劉永浩說:「我覺得可以給他自信,讓他遇到困難的時候不會害怕。」聖道兒童之家社保組長周均厚說:「看他們成長跟成功,然後有一點點的轉變。」雲林家扶中心資深社工師李依盈說:「因為他們確實早年缺愛,很多時候那個創傷,迫使他去做了很多不利社會的行為,但我覺得那個過程就是去修補。」
回家是目標,但人生畢竟有太多,無法掌控的不確定因素。阿修說:「之前原生家庭沒有這種感覺,未來的家庭狀況,要以愛的氛圍去生活。」雲林家扶中心生輔助理呂世君說:「比較建議能回到原生家庭跟父母相處,那一定是最好的。」
與少年需要用愛灌溉的成長過程,家庭不能陪伴的那一段路,幸好有福利制度,以人力與資源,盡力做妥當地安排,減少傷害多一分愛。
新聞來源:華視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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