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幕‧一景：火車時光 (上)

戲夢英倫  / 蔡奇璋

三幕‧一景：火車時光 (上)
2015.5.6

剛到倫敦時，因為人生地不熟，所以出外辦事時，經常仰賴依站停靠的市內火車與地鐵輸運系統，免去搭公車時按圖索驥、深恐迷路之煎熬。我尤其喜歡乘坐火車：月台前長列車廂一節節蟲行般緩緩進站，著制服的鐵道員鳴哨做手勢呼喊警語，旅客下，旅客上，然後車門一扇扇關閉，列車再度慢條斯理地驅動前進。其節奏，溫婉如詩。

好幾次，我恰巧搭上當時尚未淘汰的舊式火車，單單一個車廂，就有多道窄門供人進出；由於門把設置於車廂外側，因此乘客在下車之前，必須先起身將鑲於門框內的窗戶拉下，然後伸手到外頭去勾握門把，向外開啟方可。這類火車，我曾在電影裡頭看過，卻沒想到自己居然可以在留學生涯的前期，幸運地親身體驗多回，當下只覺那憑窗開門的動作，充滿了濃濃的英國味。

一回，我和指導教授布萊恩談完事情後，一起搭火車入內城區。買好票，我們並肩坐在月台的長椅上，隨口聊了起來：
「我真喜歡在倫敦搭市內火車！方便、輕鬆，又舒服。」本人由衷讚嘆，臉上泛溢著幸福光彩。
「喔，是嗎？」老師大人漫不經心地回答，輕輕跳過我那腦袋缺氧的無病呻吟。「對了，你上回提起的那部即將在南岸上演的中國電影，是《藍風箏》嗎？」
「對啊！我一定要去看。在台灣，我們看不到中國導演拍的片子！而且，這電影是以文化大革命為背景，在中國好像也被禁了。」當人家的學生，繃緊神經接住老師丟出的話題，乃是基本禮儀。(眉批：就是狗腿！)
「你知道，」老師大人掏出香菸，夾在指尖打算開抽：「我是在前陣子看了陳凱歌的《霸王別姬》後，才有機會反思文化大革命對中國的負面影響啊！毛澤東在中國喊出破四舊，打倒傳統的口號時，我們這些血氣方剛的英國毛孩，真是激動到不行！想說左派、共產的理想，居然在遙遠的中國，真真切切地實現了！」布萊恩眼露迷茫，仿若跌進時光隧道，遲遲沒有掏出打火機。
「我們這個世代的台灣人，倒是很小就從課本裡學到毛澤東禍害中國的劣行了！」我苦笑接著說：「不過，你也知道，當時的教育是由蔣介石的國民黨政府所把持，自然不可能說出任何有關中國共產黨的好話來…」
布萊恩點點頭，把菸放回口袋裡：「火車，可能快進站了。」
「嗯，」我有些不知如何和他接上線，於是跳針般地把話題拉回原點：「我真喜歡在倫敦搭市內火車！方便、輕鬆，又舒服。」(潛台詞：火車啊，快快來啊！)
布萊恩這回好像確實聽見我所說的話了，轉過頭來，皺著眉，不解地問：「有嗎？我覺得倫敦市內火車的班次太少，往往一等就是十幾二十分鐘，很耽擱時間。」
「十五分鐘左右的間距非常剛好啊！」我暗自捏了把冷汗：「你不覺得買票之後，在月台上閒晃張望一會兒，看看人，瞧瞧風景，然後才坐上火車，相當愜意、舒適嗎？」
布萊恩盯著我看，沒接腔。
我急忙又說：「在台灣，大眾交通系統發展遲緩，出門主要仰仗公車和機車，公車又常脫班，非常不便。所以來到倫敦後，我簡直對這裡的公共運輸體系滿意極了！」
老師大人又看了我幾眼，確定我是認真的之後，一字一句地回應：「任何一種對於現狀感到滿意的情緒，都是進步的阻力。」

新聞來源：世新－台灣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