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陳詩婷、李汶倢/臺南市報導】經營超過一甲子的「左藤紙藝薪傳」,在過去用紙糊陪伴人們經歷生老病死,像是結婚拜天公、求子拜送子觀音等等,現在第六代傳人洪國霖繼承紙糊手藝,在不到三坪的空間裡,創造出一個個生動自然的神像與動物。曾受邀到馬來西亞展出作品的他,希望用自己的雙手替紙糊打造不一樣的未來,讓紙糊走出臺灣,走進國際。
接手與傳承
「我現在就當作興趣在做。」洪國霖笑著說。小時候看著父親做紙糊,閒暇時,洪國霖會幫忙父親製作比較簡單的工作,來賺取零用錢。高職就讀餐飲管理科,大學才讀美術系,現年三十四歲的他,接手父親洪銘宏的紙糊店已近六年的時間。洪國霖回憶自己二十三歲從學校回到家中學習紙糊時,父親總是用最嚴格的標準要求他,看著兒子犯錯,洪銘宏不會立刻喊停,而是等到作品完成至一個階段,才要求兒子全部重做,並一個步驟一個步驟仔細的教導,直到兒子把紙糊基本的步驟都學透,洪銘宏才放手讓兒子自由發揮。
洪家已傳承手藝超過百年,接觸紙糊要從第三代祖先說起。原本定居在小金門的祖先到福建學習道士工作,道士在宗教儀式中負責主持儀式的進行,不管是喪葬、祈福或是驅邪,紙糊都是必備的物品,像是建醮儀式需要神明紙糊、往生者需要紙厝等等。因此道士多會製作紙糊,並將其當做副業,所以第三代祖先在福建同時也學習紙糊工藝。在第四代洪國霖阿公洪錕鎔接手後,才移民到臺灣,創立左藤紙店且專攻紙糊製作。然而時代改變,在印刷技術不斷進步的情況下,紙糊產業面臨失傳危機,如今洪家專攻紙糊的年輕一輩只剩下洪國霖。
從小耳濡目染紙糊製作的洪國霖起初沒有想要繼承家族的紙糊產業,是因為朋友勸他要好好保存難得的紙糊手藝,才讓他決定改讀美術系並接手家業。所以在洪國霖學習紙糊基本功時,父親洪銘宏總是頻繁的問他:「你有真的要學嗎?如果要就認真學,不然不要學。」因為兒子接手需肩負左藤好品質的重任,作品拿出去就「不能輸人」。這個觀念洪國霖很清楚,從小時候到現在,他總能感受到父親對作品品質的堅持與不斷精進自己技術的積極態度,所以不能輸人的觀念,其實早已深植在洪國霖心中。
父子兩人皆偏好製作有挑戰性的紙糊作品,父親曾製作高達五層樓高的大士爺(即普渡公),洪國霖更曾耗時十天完成近兩層樓高的大士爺,從骨架製作到塑形、上色、裝飾,注重細節的兩人堅持追求神像逼真的表情與姿態,想讓大家知道:「紙」也能做出特別的東西。
紙糊演變 在不同階段扮演的角色
關於紙糊的起源,洪國霖說:「人如果有誠心,一張紙就行。」臺灣早期的神明,不是現在常見的立體神像,而是用一張紅紙寫上神明的名字,人們對紅紙祭拜祈福。直到百姓的經濟情況改善,才陸續出現立體的神像,「一紙、二土、三木」說的就是立體神像製作材料的演變過程。
過去紙糊在人們生命的各個階段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婚喪喜慶都會使用紙糊。娶老婆前一天要答謝天公,需要天公亭;為了要生兒子,女方會帶一尊送子觀音的神像到婆家;小孩十六歲時,要做成年禮答謝七娘媽,需要七娘媽亭;七月普渡時,需要製作大士爺來管理鬼魂;人往生時,為了讓親人到另一個地方能夠住得舒適,需要紙厝。另外,還有洪國霖阿公流傳下來的「鈔票花」,過去被用來答謝神明,現在則用來恭賀新人結婚。
經年累月的製作經驗
紙糊的種類,除了常見的紙厝外,還有人像與動物。通常製作紙糊的師傅只會選擇一項鑽研學習,但洪家歷代是三種類型都要會,以人像來說,多為神明製作,如:鍾馗、大士爺、關聖帝君等等,動物的部分多為龍、虎、馬。又因為洪銘宏特別注重人物與動物的肌肉紋理、眼神表情,教導洪國霖時也把這些微小的細節一一叮囑,成為左藤作品最吸引人的地方。
製作紙糊需要高度的專注力,從骨架到粗胚再到細胚,有許多眉角要注意,每個步驟都不能馬虎。首先用鐵絲或孟宗竹完成骨架,接著貼上報紙塑形,用糨糊抹在一張張撕成塊狀的報紙上,把骨架的空隙填滿並加厚加粗,重複黏貼報紙,讓作品底層更加紮實,即完成粗胚。之後根據作品需求進行細胚,先用白色水泥漆打底再畫其他顏色,穿上衣服,貼上鱗片,加上帽子、鬍鬚等裝飾,最後再用補土漆與砂紙讓紙糊的毛細孔消失,讓作品變得更細緻。
人像與動物的紙糊相較紙厝會比較耗時,有些作品包含坐騎與人物,必須先完成坐騎才能製作人物。製作時長全靠天氣決定,因為塑形並不是一次完成,而是需要等糨糊乾才能繼續貼報紙,過程中糨糊跟報紙有可能會縮水,一旦縮水便會影響作品的輪廓,必須進行補強。洪國霖表示,有坐騎的作品遇上好天氣,差不多二十到二十五天可以完成,人像的製作期約十到十五天。
被取代、沒有價值的紙糊
在追求效率的社會裡,耗時、耗力的事情總被省時、節力的新工業取代,紙糊亦然。常見的紙厝、人像紙糊身上的戰甲、用剪紙製作的裝飾被印刷取代。但洪國霖說,人像與動物的紙糊是沒辦法被取代的,骨架的綁法、糨糊的用量、塑形的紋理,全靠經驗製作。至今他仍然堅持手工製作紙糊,無法複製的細節裡隱含著洪國霖對每份作品的心意。
「紙做的沒有什麼,紙也沒什麼本錢。」洪國霖感嘆地說。在大眾眼裡,紙是脆弱的、不好保存的象徵。但其實紙糊並不脆弱,洪國霖拿出粗胚的作品用力捏著,大力到指甲都白了,層層貼在骨架上的報紙,仍沒有任何變形;紙糊的保存其實不困難,只要將其放入玻璃框確實密封即可,長時間下來,僅會有些微褪色,整體結構依舊牢固。像是店內供奉的神像中,有兩尊是洪國霖阿公做的紙糊神像,擺放逾五十年,至今仍是完整的模樣,只有些微掉色,補強後又是全新的紙糊作品。
紙糊多被拿來使用在宗教儀式,王船、神像、龍頭等等,再精美、再細緻的紙糊,最終都會被燒成灰燼。看著自己的作品在火舌延燒中消失,洪國霖說:「覺得很可惜,所以我才會做一些比較少見的小作品。」洪國霖曾製作一尊落山金虎,黑金交錯的花紋,炯炯有神的寶藍色雙眼,尾巴上翹,動作自然逼真,這尊金虎,洪國霖原打算自己收藏,卻沒想到在粗胚階段就被預訂走。細緻的筆觸,清楚的肌肉紋理,紙糊也能變成有價值的藝術品。
成為藝術品 走出台灣
洪國霖說,紙糊這一條路算是學無止盡,要求新求變,讓紙糊可以符合現代價值,也希望紙糊產業能被更加重視,打破刻板印象。紙糊除了是往生者的用品,更能成為值得收藏的藝術品。
洪國霖的作品曾經受邀到馬來西亞展出,甚至有新加坡的客人特意到臺南找他訂製紙糊神像,洪國霖也表示,希望紙糊能走出台灣,讓世界知道台灣有紙糊存在。
「我都是把它(紙糊)做到好,不可能十全十美,至少也要有八美九美。」洪國霖自信地說。喜歡挑戰高難度紙糊的他,參加過大大小小的比賽,只是近年來因為接手紙糊的人越來越少,比賽時總是跟其他工藝類的參賽者一起評比,他希望能有更多人看見紙糊,讓紙糊有獨立的比賽項目,彼此切磋琢磨,讓紙糊工藝更發光發熱。
努力推廣紙糊工藝 實現父親期望
雖礙於疫情無法面訪,但是從鏡頭裡看著洪國霖分享紙糊的大小事,還是能深切地感受到他對紙糊產業的熱情與堅持,即使現在疫情期間紙糊需求量大減,洪國霖仍然繼續做著各式各樣的紙糊藝品。談起家族和父親,言語間可以感受到他對家人的自豪,雖然目前沒有學徒,但是洪國霖還是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去推廣紙糊工藝,「只要有人要來訪問我,我都不會拒絕。」除了接受訪問,他也會到國小或大學教課,希望這個傳承百年的工藝被更多人認識。
「很感謝他在那幾年一直教我這個傳統工藝,只要我還可以,我就是會一直把左藤延續下去。」洪國霖感性地說著想對父親講的話,父親生前曾表示,希望未來可以蓋一間廟宇,裡面的東西都是用紙糊裝飾而成,成為台灣和世界唯一的紙糊廟。現在洪國霖也努力地往這個方向前進,陸續製作小件的紙糊藝術品,希望未來若能做到,就要把這些作品都放進去,實現父親的期許。
採訪側記
因為疫情的關係,這是第一次的視訊訪問,雖然相隔兩地,僅有電腦螢幕,但從言語間就可以感受到洪國霖對紙糊工藝的堅持及熱愛,不管是介紹製程或紙糊的種類,道地的台語和親切的問候都讓我們感受到府城的細膩和熱情,希望未來,紙糊工藝讓更多人認識、了解過去平民的日子裡,重要的工藝文化和習俗,找回文化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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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來源:輔大-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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