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沿佐 採訪/撰稿 梅志銓 攝影/剪輯 / 台北市
苗栗淺山地區，是瀕臨絕種，一級保育類動物石虎的重要棲地，但近年因為開發造成棲地破壞，石虎生存岌岌可危。2022年5月，苗栗縣政府不顧農委會及營建署反對，通過占地8.3公頃的銅鑼竹森光電案，保育團體憂心，開發單位砍樹蓋光電，恐將對當地的動植物生態，帶來嚴重衝擊。儘管光電業者承諾，縮小工程施作面積，以破壞最少土地，對環境侵擾最低的方式施工，但光電發展及生態保育能否共存呢？採訪團隊的追蹤報導，一起來看。
苗栗銅鑼鄉竹森村，有個古老的客家地名「貓公坑」，意思是石虎經常出沒的地區。數百年來，被客家人稱為「山貓」的石虎，在此棲息繁衍。採訪小組跟隨台灣石虎保育協會成員的腳步，徒步進入山區，尋找台灣淺山生態系頂級掠食者，石虎的蹤跡。
台灣石虎保育協會理事李璟泓說：「像這樣的小徑，在石虎的眼中，事實上就是覓食很好的地點。牠喜歡環境比較多樣性的空間，像現在在這邊看的話，就可以找到，這邊有水源的也比較開闊，鳥或是小型的哺乳類動物，可能就來這邊喝水。所以石虎可能就會躲在側邊，去等待野生動物，來把牠吃掉。」
瀕臨絕種，第一級保育類動物石虎，全台族群數量僅剩約五百隻。牠們生性機警晝伏夜出，鮮少在野外被人直擊，沿著山路前行，我們在一道涓涓細流旁，發現蛛絲馬跡。李璟泓說：「現在這水裡面有蝌蚪，蝌蚪長大之後變成青蛙，那牠就會是石虎，或是其他食肉目動物，棲息還有喝水的地方。其實注意看，像這樣的泥地，可以看到動物留下的腳印。」
隨著模糊腳印前行，眼前出現令人意外的驚喜。李璟泓說：「這邊有個腳印，注意看趾墊的痕跡是橢圓形的，它很明顯是一隻貓科動物的腳印。當然我們不知道牠是貓還是石虎，可是這邊既然都已經拍到石虎，所以我們其實可以，推斷是石虎在活動。」
2022年，台灣石虎保育協會，多次拍下保育類動物出沒身影。李璟泓說：「我們在北側的養雞場也有裝設相機，有拍到石虎食蟹獴跟白鼻心。一塊棲地並不是只有石虎在住，其實石虎必須要依賴非常多的生物，牠才有辦法生活。」
涵養萬物維繫生態平衡，但這片森林，也正面臨迫切危機。從高空鳥瞰，標示範圍內8.3公頃林地，正是連日來引發爭議的銅鑼竹森光電案預定地。台灣石虎保育協會理事長劉威廷(2022.5.23)說：「砍伐淺山森林來種綠電，絕對會是台灣綠能，發展很重要的阻力，一個污點。」苗栗自然生態學會理事長李業興(2022.5.23)說：「每隻石虎牠的棲地，需要100公頃的範圍那麼大，當然我們不希望光電，進入到石虎敏感的區域。」
2022年5月23日，苗栗縣政府，審查位於石虎重要棲地的銅鑼竹森光電案，當地民眾在場外集結，與保育團體隔空交戰。苗栗銅鑼鄉竹森村居民徐良意(2022.5.23)說：「台灣電有時候會不夠，所以這個太陽能不用本錢，本錢又少電又會來。」竹森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劉永鴻(2022.5.23)說：「我們不會擔心，石虎快要絕種了不可能啦，不能說為了保護石虎，人當然也是要保護啊，要生存嘛。」
這是一場生態與開發的拉鋸戰，根據林務局調查，地圖上紅色區域是石虎重要棲地。記者實際比對，發現竹森光電案預定地，明確位於石虎棲地範圍內。自2020年起，農委會擔憂，設置光電廠，將對當地生態帶來巨大衝擊，曾六度行文苗栗縣政府，明確表達反對，但苗栗縣政府邀集的審查委員，16票一致決議通過。
農委會企劃處處長莊老達說：「不要因為我們需要綠能，而犧牲農業或是影響到生態，這是農委會的立場。這個案子走到這裡，在行政程序上沒有什麼瑕疵，只是我們覺得遺憾。」李璟泓說：「審查的委員，能不能保持他的風骨還有良知，居民或是保育團體反對的情況下強行通過，那就表示，這些審查委員的把關出了問題。」
面對記者詢問，苗栗縣政府拒絕受訪，僅透過新聞稿對外表示，業者承諾將遵照迴避縮小減輕和補償，四大原則進行開發。2020年，國內長期研究石虎的學者裴家騏，曾對苗栗縣石虎族群，數量及分布進行調查，石虎被偵測率，西湖鄉88%、三義85%、銅鑼79%位居全縣第三。保育團體不解，多項數據證實，銅鑼鄉石虎活動頻繁，為何苗栗縣政府執意放行。
李璟泓說：「苗栗縣政府仍然執意通過，而且強調只要透過補償，就可以把這些問題解決。這樣的破窗效應出來之後，淺山的破壞會更加嚴重，這是目前看到最大的隱憂。」
為了降低生態衝擊，業者將光電設施面積，從原先的69.98%減少為47.71%。台灣再生能源推動聯盟祕書長高如萍說：「我當然相信，他們一定程度地迴避了，對於有些生態的棲息。理論上牠的衝擊會比較小，但是這裡面有不同的物種，到底設計是不是能夠對牠們來說是友善的，這個其實可以更細膩地去規劃。」
業者甚至買下光電廠旁，0.8公頃土地，不開發作為生態補償，但被破壞的山林生態，真的「補」得回來嗎？高如萍說：「我們不希望，在開發太陽光電的過程，只看到設施的建立，而不去關注在地生態或環境。畢竟生態補償區域，它現在看起來，跟原來的很豐富的生態棲息地點不大一樣，這樣子的環境對於石虎的棲息，是不是牠平常必經的路線，我們看不出來。」
過去竹森村，曾友善推動石虎保育，更擁有全台首座民間石虎資料館。新聞片段(2018.3.26)說：「國小退休校長鍾兆良，回苗栗銅鑼老家，成立竹森社區發展協會，和理念相同的夥伴，一塊為瀕臨絕種的石虎生態，盡一分心力。」時任竹森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鍾兆良(2018.3.26)說：「我們每一個點都有出現石虎，所以我們很確定這個地方，竹森社區，就是石虎的故鄉。」
相隔五年，社區居民態度180度大轉變，保育團體推估，跟光電業者高價租地，脫不了關係。一般農地行情，一甲地一年租金，約三萬六至四萬元，但租給光電業者，身價翻漲十倍，一年租金可達四十萬，不敵重金誘惑，農地紛紛失守。李璟泓說：「我們需要電，可是我們也需要環境好。我相信這些事情都是人們想要的，可是光電到底要做在什麼地方，我覺得政府的把關是最重要的事情。」
記者陳沿佐說：「好山好水的苗栗，近年遭到光電板大舉入侵，根據台電統計，2015年到2022年的5月，苗栗光電裝置容量就增加47倍。其實從2020年起，苗栗縣政府，總共審查超過200件光電廠設置案，其中核准通過的面積，就將近有100公頃。原本青翠的山頭，被砍成光禿禿一片，蓋上光電板，難道不會影響當地生態嗎？」
同一家光電廠商，在苗栗淺山地區開發並非首例。2020年3月，苗栗通霄鎮北勢窩光電廠正式營運，業者同樣強調採取友善工法，電廠與自然生態「共榮共存」。光電業者鍾智友(2021.3.13)說：「我們有特別強調，我們是地形地貌不去改變。」光電業者朱麗汝(2021.3.13)說：「做了安全圍籬，然後電廠內不除草，再來我們有做生態的提升。」
業者宣稱的友善措施，真的友善嗎？李璟泓說：「如果你從空中往下看，就可以看到，原本這塊光電廠的棲地，跟後面的林地基本上是連在一起。它本來就是石虎，一定要走的廊道，結果現在有光電廠之後，牠的路線就被截斷了。」李璟泓說：「這個擋土牆的高度，石虎上不去也下不來，所以牠勢必要從後面的樹林穿越光電廠。當初我們在勘查的時候，就認為這個光電廠做下去，對石虎的廊道會造成一定的影響。」
沿著比一個成人高的圍籬往前走，我們發現石虎最大的天敵，流浪狗出沒蹤跡。李璟泓說：「那個布上面可以看到，就有一些狗的腳印，這樣的高度，不只石虎會過，連狗都可以過去。對石虎來講，一個開放性的空間，又有狗在這裡就不是好事情。」
水泥打造的排水溝，更成為致命生態陷阱。李璟泓說：「這個水泥溝的高度，大概是60公分左右，對於一些小型的脊椎動物，或是昆蟲、蛙類來講，就是一個很明顯的生態陷阱，因為牠只要想跨越到這個山坡上，掉下去就上不來。這個基本上，不是一個友善工程。」
李璟泓說：「我們一直在強調綠能，可是一個以破壞山林，或破壞淺山棲地以及農地的光電設施，真的能叫做綠嗎。」李璟泓說：「回歸到最後的問題，不應該去思考光電廠要不要讓石虎利用，而是我到底要不要，在有石虎的地方做光電廠。」
通灣社區守望相助隊隊長曹燕銘說：「石虎出沒的棲息地，我們往這裡走，這裡小心喔。」65歲的退休教師曹燕銘，故鄉苗栗通霄，哪裡生態最豐富，他最了解。曹燕銘說：「你看前面就有一台相機，尤其是這一支，曾經拍過母子的畫面，其中有一次，長達三個小時就在這邊嬉戲。」曹燕銘說：「我們這塊地，原本是屬於農作物的良田，今天卻反過來改種電。」
曹燕銘說：「我不相信說當契約到滿，不要繼續承租的時候，這些水泥塊、廢棄的光電板，會把它清理地乾乾淨淨，我從來不相信。」曹燕銘說：「對於生態的影響，沒有農作物沒有稻田就沒有老鼠來，當然也就壓縮石虎在這個地方生存的空間。」
日光映照下，農地矗立著光電板，閃耀著耀眼光芒，但環境與生態的未來，卻顯得黯淡無光。曹燕銘說：「我也希望，世世代代的子子孫孫們，都可以看得到這塊土地，仍然有這麼多保育類物種。」李璟泓說：「光電有沒有辦法做到，更好的發電效率後，再去思考用減少面積的方式去發電。我覺得這是高科技的國家，可以去思考的。」
能源轉型勢在必行，但如果破壞山林，抹殺農地生機，還能叫綠電嗎？綠能發展與生態保育，該如何共存，環境永續的危機，需要社會共同省思。
新聞來源：華視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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