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宜庭 採訪/撰稿 羅哲超 攝影/剪輯 / 台北市
大人犯了錯必須付出法律代價,但年幼的孩子何其無辜呢?法律規定,女性收容人若沒有親人幫忙撫養孩子,可以請求把幼小子女帶進監所照顧,但最久只能收容到3歲半。目前全台有52名幼童,和媽媽一起在鐵窗內生活,就像是一起坐牢。為了讓這些孩子,有更多和社會接觸的機會,2019年法務部讓監所裡滿2歲的幼兒,可以走出高牆上學去。華視新聞雜誌專題,榮獲2021年全球華文永續報導獎優勝,來看我們的深入報導。
一早8點鐘,2歲的莫莫和4名小小朋友,背好書包準備上學。但他們的小手牽的不是爸爸媽媽,而是桃園女子監獄的戒護人員、保育員和社工師。孩子的這趟上學路程可不輕鬆,5個人的小腳丫,沿途得走過數個樓梯和走廊,走累了先看看魚安定情緒,接著還得繼續經過一道道厚重鐵門,穿過七道門終於走出監獄高聳圍牆,搭上娃娃車上學去。
他們是桃園女監受刑人的小孩,法務部矯正署從2019年開始,讓這些跟著媽媽一起在監獄裡生活的孩子,只要滿2歲就能到外面,監所合作的幼兒園上課,和一般孩子一樣,有公平受教的機會。監所和幼兒園兩地,10幾分鐘的車程,對孩子來說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幼兒園老師說:「他們對於這個新的環境會陌生,再來看到人群也會有所害怕,他們來的時候第一個看到我,我會先安撫他們,所以他就認定你這個老師,也不給其他的老師帶,所以就是要慢慢慢慢地去引導他們。」
幼兒園執行長說:「孩子是無辜的,我願意接受這些孩子,也會跟老師講,盡量不要讓家長知道,家長知道可能他們會去排擠。而且有教無類一視同仁,不會因為說我收了,所方那邊的孩子,我們有給他不同的待遇,或者說對他們有一點疏失,那一些我們絕對不會。」
莫莫甜美可愛,有著圓圓的大眼睛;小偉個性活潑,但面對陌生的我們有點靦腆。相較其他同學,生長在封閉環境下的他們,口語能力明顯有落差,學習也比較被動,需要老師逐步引導。幼兒園老師說:「就像莫莫,回去還會跟他媽媽說,媽媽你辛苦了,聽了就是很窩心。其實我們沒有刻意的教導這些,只是我們在上課當中,我們會跟小孩子說,我們要怎麼樣才不會,讓爸爸媽媽那麼辛苦,小孩子其實都有吸收、有聽進去。」
鐵窗外的世界,孩子看得到、摸得到,學習能力明顯進步。而在幼兒園上課的幾個小時,也是他們一天裡最自由的時光。張錦綢桃園女子監獄戒護科科員說:「他們剛開始出去會緊張,像早上有一個小朋友就哭哭啼啼的,其實安撫一下就好了。但是回來的時候,他們就是我回來囉,很快樂的樣子,讓我們覺得說,我們的辛苦是值得的。」康培芳桃園女子監獄社工師說:「其實我們會很積極地希望,孩子都可以去上幼兒園,因為孩子終究3歲就必須回到社會,這樣他就可以更能夠適應,這樣的一個變化。」
監獄裡受刑人媽媽們,穿著統一的衣著,遵守著嚴謹的作息和規範,小小的監所寶寶,有的剛學會爬行或走路,更小的還依偎在媽媽的襁褓中。依照國內《監獄行刑法》規定,如果家裡沒有親友,可以幫忙看照小孩,女性收容人可以「攜子入監」,也就是說把3歲以下的子女,帶進監所照顧。只是小小的年紀,就得和媽媽一起坐牢,這些無辜的孩子們,又被稱為鐵窗內「無罪的監禁者」。
外界也總免不了疑慮,對孩子而言,監所環境真的適合成長嗎?該如何呵護,他們的童年才不會扭曲變調呢?小妮(化名)桃園女子監獄受刑人說:「我是隔代教養,然後祖父母親已經去世了,所以剩我一個,我妹妹也因為意外關係也走了,真的沒有其他人可以照顧了,所以我必須把她帶進來。」
小妮(化名)桃園女子監獄受刑人,她是莫莫的媽媽,37歲的小妮因為毒品案件被判刑一年,和前夫離婚後,小妮獲得孩子監護權,入獄期間要不要把女兒帶在身邊呢?她一度面臨兩難與抉擇。小妮說:「剛進來的時候,可能她對這裡環境陌生,會哭會鬧大哭大鬧,半夜也會大哭。所以那時候我一度的覺得,我怎麼會把她帶進來,因為畢竟犯錯的是我,然後讓她帶來跟我一起受苦,我就很心很酸。可是我都已經把她帶進來了,我就要想辦法去克服。」
張秀榮桃園女子監獄親子園地保育員說:「當小孩子情緒很不安的時候,媽媽抱著他也是很不安。那我就會跟他說,你只要抱著他,跟他說愛你喔愛你喔,你不要氣躁,孩子都感受得到,這樣去教她們,愛孩子跟照顧孩子。」
犯錯的人生內心備受煎熬,但把孩子帶進監所,也等同和媽媽一樣沒了自由。小妮說:「有時候她會看著天空,媽媽天空白雲,她會叫我抱她起來,她想要出去。她會說媽媽我要出去溜滑梯,那一幕我會酸酸的,因為假日時候,是不是其他爸爸媽媽,會帶小朋友出去外面玩,但她只能指著天空說天空白雲。」
小文(化名)桃園女子監獄受刑人說:「發監執行到桃園監獄執行,那時候已經懷孕8週了,那這一路上就是在休養房待產,然後一直到生產。監方還滿貼心的,就是因為這邊有保育員的指導,而且在我坐月子的時候,監方還會有月子餐,也會請一個比較有經驗的媽媽同學,在一旁協助。」
42歲的小文,因為重大毒品案通緝入監,18年的牢獄生涯,至今服刑2年多。2019年底她在桃園女監待產,生下女兒咘咘,但孩子一出生就患有心臟疾病,醫療照護需要更加小心。咘咘今年已經1歲半了,再過2年小文就得和女兒分離。小文說:「如果到時候,真的要送安置這一塊,那也是祝福她。因為外面的生活環境,一定是比這邊好,會想說我到時候回去的時候,她是不是都已經國小了,怕她不認得自己,但盡量讓自己不要去想。」
小蓁(化名)桃園女子監獄受刑人說:「因為大兒子婆婆在帶,他們無法再負擔另一個小孩子,所以才決定說要把小孩子帶進來。我預計2歲的時候就讓他先回去,我們現在已經有排公托,剛好孩子2歲的時候,也是我8月報假釋的時間,說如果有順利過的話,就8月跟他一起回去,那如果我沒有過的話,我還是會先讓他回去。」
就怕隨著孩子成長,漸漸有了記憶。依照攜子入監規定,監所最久只能容留孩子到3歲半,接著就由社會局處擔起銜接的力量。李宜庭記者說:「以桃園女子監獄為例,截至我們採訪這一天,一共是有28名受刑人,申請攜子入監。而其中有一名受刑人,是帶了2名孩子進來這裡,因此整個監所總共是有29名孩子。」
根據最新統計,截至2021年5月上旬,全台包括桃園女監、台中女監、高雄女監、台北女看守所等八個機構,共有52個監所寶寶隨母入監。其中以桃園女監20多人最多,其次是高雄女監。而孩子們,在圍著冰冷鐵絲網的高牆內度過童年,也難免受機構文化影響。牙牙學語跟著報數喊著主管好,監獄化的現象,不免令人揪心。
小蓁說:「有的人會教說科員好,可是我都會說阿姨好,叔叔好阿伯好,我都是這樣教我兒子。然後我們要關門,大人都要蹲下,他也會學著自動蹲下,就是不知道出去會不會也這樣子。」張錦綢桃園女子監獄戒護科科員說:「最普遍的就是報數,再來就是說,現在在叫794接見,我們的小朋友也說794接見,然後就跟著喊。小孩子他們的模仿跟學習能力,我覺得是我們很難去預測的。畢竟是受刑的機構,真的還是不贊成他們進來,但真的是有時候是不得已的情況。」
保障孩子權益,隨著《監獄行刑法》持續修正,監所也陸續引進專業師資、保育員,並規畫親子課程。過去監所寶寶得跟著媽媽,到分配的各個作業工場,現在則設有親子園地等獨立空間。孩子的托育制度,也漸漸趨向人性化,孩子可以去監所外的托育機構,而媽媽們就摺紙穿繩做作業。期望穿透鐵窗與藩籬,幫助孩子獲得正向發展。
康培芳桃園女子監獄社工師說:「資源部分我覺得是都還滿充沛的,但真的還是比較侷限,因為監所的特殊的規範,環境再好或者是我們有再多的片子,它就不是社會。雖然我們不斷地弭平兩邊的距離,可是還是有一些限制在。」賴擁連中央警察大學犯罪防治學系主任說:「去年通過的新的《監獄行刑法》,在之前,其實攜子入監這個制度就存在,新法之後更保障這些小孩,我們做了一個評估的制度,不是像過往你申請了我們就收了。監所目前就是逐次,跟外面我們一般普通的家庭中,父母親在教育小孩,或者教養小孩子的步驟,慢慢慢慢地一致化。」
攜子入監,是無助也是無奈,儘管資源再多環境再好,對孩子仍有重重侷限。在高牆內,母子親情的維繫,孩子的人權和發展,多方拉扯下,又該如何找到平衡點?張錦綢說:「為了這些沒有犯罪的監禁者,我們全監都很努力的以讓他們,得到最佳的利益去做考量。」賴擁連說:「人權角度的話,當然不是我們講刑止於一生,這小孩子沒犯罪,你怎麼可以讓他進來。可是如果是從親情的角度,我們不得已的做了一個這樣的權宜之計。我們當然是希望,我現在讓你暫時收容,我們最多可以到3歲6個月。但是這期間當中,只要你有找到一個不錯的,接受這個小孩子的處所或人,我們希望你趕快把他送出去。」
隨著各國的文化和國情差異,法制也不相同。台灣准許收容人攜子入監,而像是中國、挪威等國家,則採取完全禁止政策,有的國家則是部分禁止。賴擁連說:「除了保育員之外,我們有沒有可能是,在女監的職員當中,一到三位來調訓上這方面的課程,這個時候就可以幫忙我們的媽媽,那我覺得也比較有溫度。目前因為受限於,台灣硬體結構的關係,在國外,他們基本上有一些家庭式的建築型態,在監獄當中。」
下課了,孩子們從幼兒園回到了監所,也彷彿從自由走向了禁錮,待在親愛的媽媽身旁,有陪伴有溫暖,但生活在鐵窗內的童年,依然沒有改變。小妮說:「我都跟她說媽媽跟你,只是來這裡讀書,我們畢業我們就回去,有什麼話想要送給自己嗎,今後要加油,寶寶是我的全部。」小文說:「她健康平安長大,就很開心了。」小蓁說:「在這邊的照片,我都會留著,我也會跟我的小孩一起分享。已經過去了,我覺得以後我一定會更好。」
穿過一道道鐵門,就像揭開一層層面紗,攀過高牆的親情,媽媽和孩子得以互相扶持、共同生活,華視採訪團隊深入桃園女監,也直擊了監所內最獨特的景象。台灣關注兒童人權、持續改善環境與政策,讓監所寶寶終於有機會走出去,他們是穿梭在高牆間的小天使,也仿彿是引領著媽媽翻轉人生的小精靈,而窗外依舊有藍天,期盼純淨天真的這群孩子們,終能看見更寬廣的天空。
新聞來源:華視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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