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消逝 再見京兆堂|告別百年容顏|華視新聞雜誌

陳沿佐 採訪/撰稿 鄭至惟 攝影/剪輯  / 台北市

在桃園楊梅,有一棟具有129年歷史的客家傳統建築,叫做「京兆堂」。京兆堂興建於1893年,不論是屋頂上的青磚黑瓦,和燕尾翹脊等建築形式,都別具特色更是全台罕見,十多年前,超過九成所有權人,將老屋所在土地賣給建商,不捨文化記憶從此消失,京兆堂的後代子孫宋鴻喬等人,發起搶救計畫,農曆年前這棟百年老屋,遭到建商拆除,宋鴻喬夫妻跪在老屋門口,企圖阻擋怪手,場面悲痛!而文史團體則志願集結,在殘破的瓦礫堆中搶救文物,希望保留京兆堂精神,日後重新創立京兆書院。文化與商業開發,該如何取得雙贏,一場文資保存的拉鋸戰,來看採訪小組的追蹤報導!

寒風細雨中,55歲家住桃園楊梅的宋鴻喬,緊握鐵鏟的雙手不曾停歇。京兆堂後人宋鴻喬說:「現在挖我們京兆堂,當初蓋的時候,在客家的風水學裡面,五行石是宅邸的命脈,一般座落下去,十年、百年甚至更久,世代的去庇佑子孫。」

大夥賣力尋找的,是深埋在泥濘中,老家支離破碎的吉光片羽。宋鴻喬說:「主神的話會有一個比較大顆的,會有另外再五顆,圍繞著主神的龍神的位置,就是金木水火土。」清光緒19年西元1893年,由宋氏先祖宋崇玉,所興建的「一堂雙橫」客家傳統建築京兆堂,在此風光矗立。如今百年過去老屋不再,徒留斷垣殘壁。宋鴻喬說:「當初文化局已經認定,所謂不具古蹟價值的時候,第二天建商就來拆了,也沒有讓我們很多的時間,去把想要留下來的東西,好好把它保存下來。」

記者陳沿佐說:「歷經時代更迭,具有百年歷史的客家傳統建築京兆堂,經過族人的奔走搶救,最後還是不敵怪手摧殘,化為一片廢墟。」宋鴻喬說:「有時候挖到比較完整的一塊磚的時候,那個心情好開心,你看很漂亮。很完整的一塊磚,開心就像挖到寶一樣。」

帶著採訪小組,重回曾經是老家大門口的位置,宋鴻喬心中百感交集。大門的位子是在這邊,它原本有一個階梯,第一個坎石花崗石踩上去之後,然後第二坎。宋鴻喬說:「因為我從小是在這邊土生土長,從喝奶出生到長大,最接地氣的應該是我。為什麼為什麼,其他的子孫在哪裡,不是說所謂的不捨嗎,當你繼承權利之後,你的責任在哪裡。」

時間拉回2022年1月13日,怪手在建商指揮下,揮舞著巨大手臂,歷經百年風霜,仍屹立不搖的京兆堂岌岌可危,宋家第二十八世子孫宋鴻喬見狀,衝進屋裡,想跟老屋共存亡。焦急的眼淚,悲痛的哭喊,擋不住怪手步步進逼,宋鴻喬夫婦無助跪在家門口,眼睜睜看著老家,化為一片塵土。宋鴻喬說:「好難過,出來之後就看著怪手不斷地挖,可是我在當下還是要跪著,因為我還是會謝謝它,50多年來一直照顧著我們,讓我覺得很感動。到最後一刻,它被挖掉之後還堅挺著,讓我可以順利出來。」

台灣大學法學院前副院長邱榮舉說:「政府對所有的歷史古蹟,要好好把關好好研究,像這個1893年清代末年的東西,當然應該要管制。」爭議的開端,得從十餘年前說起,九成宋氏族人,同意將老屋所在土地,賣給建商進行開發。2021年底文史團體,憂心百年老屋毀於一旦,發起搶救行動。

2021年11月28日,桃園市文化局委派文資委員進行現勘,最終決議不列為暫定古蹟。台灣師範大學社會教育系兼任助理教授蕭文杰說:「就我個人來講,我沒辦法接受的事情是,除非在桃園的水流東地區,再找到第二棟黑瓦翹脊的客家建築,你再找出第二棟給我看我就認了,可是你找不出來。」

百年老屋無法倖存,長期投身文化資產保存運動,曾參與台中天外天劇場搶救行動,師大社會教育系教授蕭文杰,心如刀割。蕭文杰說:「看起來就是獨裁者的現象,我一個獨裁者告訴你,新事證不夠你就是不夠,你永遠提不出新事證,所以其實基本上,我們講到就是一個國家暴力去毀壞文化資產。它沒有被所謂的登錄,不代表它沒有價值。」

翻開1996年,由文化局前身當時的桃園縣立文化中心,出版的「桃園民居調查報告書」,內容詳實記錄,京兆堂二重燕尾翹脊別具特色,選用白石建材十分講究,為楊梅水流東地區碩果僅存。蕭文杰說:「林安泰古厝曾經也是這樣子的黑瓦,但是因為台灣已經沒有這樣子的窯了,所以黑瓦絕跡,台灣目前所看到的黑瓦建築,是非常稀有的,它跟所謂的生物的滅絕一樣,雲豹滅絕就沒有了,這一棟京兆堂滅絕,你不會再找到第二棟京兆堂出來。」

面對外界質疑,桃園市文化局不願接受記者採訪。僅表示審議結論,2021年12月27日已透過新聞稿對外說明,五大聲明中的第3點及第5點指出,超過9成所有權人,反對提報暫定古蹟,文化局依照文資法精神,避免加深對立,依照相關規定進行辦理。蕭文杰說:「以地易地,其實在台灣也實施過,像逍遙園就是用以地易地的方式來做保存。也就是你要開發這個地區,拜託你把它留下來,可是我用政府的一塊土地,來跟你做交換,可是在這件事情裡面,我們沒有看到。」

宋鴻喬太太鄭淑芬說:「我老公一直之前說它能留就留,他也願意把他的土地持份捐出來,我是覺得文化局真的要有所作為,他應該要來跟我們再商討,再跟我們講清楚一點,不是我們不知道,就這樣子把歷史文化產物,斷送在建商裡面。」

宋鴻喬說:「這邊都是我們搬回來的,還有很多朋友幫忙一起把它搶救回來。一磚一瓦,每一個磚塊,其實有不同的溫暖,跟大家凝聚的力量。」在殘破的瓦礫堆中,不斷來回搬運,京兆堂搶救小組,正努力重新拼湊,專屬這棟老房子的獨家記憶。宋鴻喬說:「你看到這個六角磚,是鋪在正廳的地面上,六角磚一片一片一片,把它鋪成像一個龜殼的形狀,龜殼烏龜代表長壽,是一種象徵意義。」

京兆堂搶救小組成員簡泳玄說:「我們去年在12月多的時候,我們有來參與搶救京兆堂,那個時候他們就在拆屋頂上的剪黏,通常是用一些碗,老師傅一片一片去把它剪起來,我就依照這花的樣式去考證,後來才看到,原來這花就是木蓮花,花的意義是高尚。意思就是要宋家的後代子孫,品格高尚。」

隨著珍貴文物陸續出土,京兆堂幾乎被遺忘的過去,才又重新被發掘。京兆堂搶救小組成員簡泳玄說:「我覺得很納悶,為什麼他們家,會有一座二宮尊德的雕像,通常是在日本小學校的大門口進來,勉勵小朋友們勤奮好學的。原來他們當年是日治時代的,崩坡國語講習所,他們所說的國語,就是日本語。」

1895年日本接收台灣,將普及日語列為施政重點,廣設國語講習所成為手段之一。但以民宅做為國語講習所,京兆堂可能是全台特例,當時的課桌椅,多年來一直保存在老屋閣樓。京兆堂搶救小組成員林繼勝說:「它本來是布滿一層灰塵,用水慢慢地清洗,清洗以後會發現,這些寫著楊梅庄國語講習所這幾個字。那時候看到很興奮,好像發現世紀大寶藏一樣。」

台灣師範大學社會教育系兼任助理教授蕭文杰說:「我們也可以看到,其實這是一個非常經典,屬於台灣客家受到日本化的影響。因為時代的因素,這些背景它產生的具時代性的這件事情,我們去查了文化部,文資局所有的資料裡面,這棟可能是唯一,有機會變成一棟民宅類型的國語講習所。」

住在距離京兆堂幾步之遙,高齡90歲的周知光,當年曾是坐在教室裡,大聲用日文朗誦課文的學生之一。京兆堂後代宋鴻喬VS.國語講習所學生周知光說:「叔叔我請教你喔,當初隔壁是我們宋家,那時候你有去讀過傳習所嗎?你有在那邊讀過書嗎?我小時候有啊,差不多是七、八歲的時候,我不會講日本話了,太久沒讀了。」

失落的記憶,如同京兆堂的彪炳千秋,已經鮮少被世人提起,搶救小組四處奔走,決心還原歷史真相。簡泳玄說:「小心喔,這邊是國家級的古蹟,想不到,竟然這個地方跟客家歷史文化,有絕對的關係,這裡就是當年的土牛溝。要注意走喔,不要掉下去了,這深度大概一層樓高。」

開鑿於18世紀初,乾隆時期的土牛溝,當時宛如楚河漢界,將原住民與漢人分隔兩地,也為唐山過台灣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客家開拓史留下見證。蕭文杰說:「我們可以見證京兆堂的位置點,它在屬於土牛溝的界線,原住民的那一側。它代表著越過了土牛溝,見證了它是最早的開發史。」

跟著搶救小組繼續前進,來到一處名為崩坡的河谷低地,1895年這裡曾經發生一場刻骨銘心,改變台灣歷史的重大戰役。簡泳玄說:「1895年乙未戰爭的時候,日軍南下就在這邊,發生一場慘絕人寰的大決戰,京兆堂親眼見證了,乙未戰爭就在它們家的門前發生。」

蕭文杰說:「可以看到它經歷了1895年,我們紀念1895幾週年的時候,紀念一些客家先民英勇地抗日的過程,保衛這個土地的遺跡,一個一個不見。」文化資產保護,地主權益保障,往往陷入兩難僵局。2020年4月2日,台中天外天劇場遭所有權人提報拆除,衝突一觸即發。聲援文資保存民眾(2020.4.2)說:「現在暫定古蹟你們不能拆,文化部的人都來了,新聞都講了。我們是台中市民,這是公共的文化資產。」

天外天土地持分所有權人陳先生(2020.9.15)說:「我們覺得不但沒有尊重,而且覺得很受傷啊,等於是政府愛怎麼玩就怎麼玩。政府不是一體的嗎,怎麼會這個政府說OK,那個政府說不OK呢?」蕭文杰說:「我們看到很多強拆的例子,都會遇到一個狀況。背後都是建商跟土地所有權人講,變成文化資產就變成政府,這件事情當然讓民眾恐慌,我的財產為什麼會變成政府的。可是我們看到過去的一些案例,因為老百姓不懂,可以看到強拆的基本上不是建商,而是屋主自己去拆它。」

根據文資法第41條第1項規定,若因古蹟指定建築容積受限制,得等值移轉至其他地方建築使用,若補償機制明確落實,能否避免下一棟具有歷史價值的老建築「被消失」?蕭文杰說:「可能必須要有第三個公正單位,來鑑定這個土地的價格到底是多少,用合理的價格去收購。它變成了歷史建築以後,這個房子它可以使用,它的容積可以移到別的地方去,當產權是被保障的時候,何樂而不為。第一件事情保護了家裡的文化資產,另外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是,除了文化資產家族的榮譽也有了,名利雙收為什麼不要。」

宋鴻喬說:「京兆堂可能是血淋淋的例子,我們會用我們經驗去分享,會在這個先祖的土地上,再蓋一個。也許不是一樣的京兆堂,靠我們民間的力量,讓政府願意,甚至再次省思客家文化的重要。」

老屋被毀,地方文史記憶從此灰飛煙滅,該如何為台灣這片美麗土地,留下無法復刻的百年容顏,是全民及公部門的責任,也是歷史留給世世代代的艱鉅考驗。

新聞來源:華視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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