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評論：北京調整對美策略

德國之聲 / 台北市

（德國之聲中文網）這種變化不但表現在語言和態度上，也體現在北京採取的對策上，對美國的制裁，不再一味的對等反制，而是有選擇的反擊。有輿論將北京對美的軟化稱作向美"求和"。

那麼，北京為何有此種變化，從過去的睚眥必戰到現在的有所收斂？

外界提到最多的一個原因是，北京發現這種好鬥態度毒化了兩國關系，徒增美國人民的反感，也更激怒華盛頓鷹派，導致中國處於更不利處境。美中關係的惡化，中方認為起因在華盛頓，美方認為起因在中共，不論起因在誰，鑑於美強中弱的事實，美方掌控了雙邊主導權，美中關系變好還是變壞，由華盛頓而非北京決定，而華盛頓認為，如果不狠狠把中共往死裡打，它對美國的威脅會更大，這就是兩年多來尤其疫情以來美國對中國發起全面打擊的原因。從這個角度看，中方對美持何種態度對華盛頓決定懲罰中國的程度有影響，但不是主要原因，主因在於美方對中國威脅程度的判斷。

僅管如此，當北京奉行對等反制策略，並用一種戰狼式風格"回敬"華盛頓時，只會刺激對方，對雙邊關系起到火上澆油的破壞作用。國家其實也好比一個人，有喜怒哀樂，而國家的態度具體表現為掌握政策話語權的人的態度。在當下華盛頓對華政策由鷹派而且是由鷹派中最右的鷹派說了算的情況下，北京的好戰態度無疑會激怒華盛頓的極右鷹派，招致他們下狠手打擊中國。何況，北京的戰狼風格在自媒體時代會得到廣泛傳播，惡化美國大眾對中國的觀感，從而使得華盛頓對中國的遏制也得到美國民意的支持。就此而言，北京的戰狼外交其實是符合華盛頓鷹派需求的，是他們理性計算的產物。

外交是妥協的藝術，目的是擴大朋友圈，即使是敵人，能夠爭取盡量爭取，爭取幾分是幾分，而不會故意去"碰瓷"，惡化關系，除非背後有什麼不便說的"陰謀"。對實力強的一方，外交是要舉大棒，說好話；對實力弱的一方，外交是要守住底線，低姿態。中共的外交傳統由已故總理周恩來開創，周的名言是外交無小事，這個人也非常善於交朋友，懂得何時妥協，所以即使是他的敵人，對其外交手腕稱佩有加。非常看重外交傳統的中國領導人和外交人員，包括外交部的幾個發言人，要說不懂周開創的中共外交傳統，是講不過去的，既如此，為什麼會出現戰狼外交，以致連中國的民眾都批評這種戰狼風格，指責外交部不懂外交？

民族主義+國家主義

中國實力的增長不自覺地在外交上表現出"爆發戶"心態是一種解釋。但這種看法放在民間合適，符合人們的一般心理變化，過去窮，國力弱，外交受人欺負，現在實力強，國家發達了，覺得腰桿硬了，可以耍耍威風，普通人有這種心理變化，好理解。然而，作為特別重視禮儀的中共外交傳統來看，即使國家強大，它也會要求外交人士保持謙虛態度，說話彬彬有禮，平等待人，避免給人盛氣凌人的印象。

因此，外交粗魯的更合理解釋是，這可能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其中主因是習近平維持一尊地位的合法性需要，其次恐怕是對中國實力的過高估計，當然可能也有對華盛頓在疫情上甩鍋中國以及不斷制裁中國所導致的憤怒反應。

外交是內政的延續。習近平上台後，將民族復興作為維繫中共合法性和自身一尊地位的招牌，官方也在天天宣傳，刺激了民眾的民族主義和國家主義情緒，以為中國是可以和美國扳手腕的，甚至在部分民眾那兒，美國也不在中國話下。華盛頓發起對中國的全面圍堵和打擊後，若北京不強硬以對，在早期就舉旗投降，主動認輸，不但會戳破中國強大的泡沫，且會讓民眾認為，中共沒有能力和實力維護國家利益，這樣，中共塑造的只有它才能帶領中國富強，人民幸福，只有它才能保護民族和國家利益的形象，就會在美國的打擊下轟然倒塌，從而損害中共和習近平的利益和地位。在這種情況下，北京必須擺出一副和華盛頓一決高下的樣子，讓民眾感覺它是在為國家利益而戰。

另一方面，也不排除北京對中國真實的國力有過高的估計。統計注水以及泡沫宣傳，可能會給習近平一種錯覺，以為中國已經強大到足可以和美國對抗的程度，因此對華盛頓的制裁北京持不屑態度，你怎麼對我我就怎麼懟你，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雙方你來我往，打到7月，北京發現情況不是那麼回事，中國有太多的環節被美國卡脖子，再鬥下去，工具箱裡彈藥所剩不多，如果惹得川普政府將一些核彈級的打擊手段全用上，可能會將中國的經濟和產業打得稀裡嘩啦，嚴重動搖中共政權的安危和習近平的一尊地位，必須及時收手，放軟態度。

正好此時通過之前的好戰，再加上疫情因素，北京已經鞏固了民眾的支持度，習近平因疫情初期的不利處境也得到完全改觀，重新強化了一尊地位，這使得北京不擔心"求和"會在民眾中產生不利影響。

不隨美國跳舞

北京這樣做，還應該是聽從了官方智囊和親北京輿論的意見。遠的不講，在疫情後的中美對抗中，有關智囊和輿論一直在苦口婆心地建議北京不要和華盛頓硬碰硬，隨美國節拍跳舞，跳出華盛頓鷹派設下的套，抑制和美國對抗的衝動，它打它的，我做我的。顯然，習近平聽進了這些意見。習能夠聽進去，也是考慮到美國大選這個特定因素的影響以及特朗普本人不可預測的個性，盡可能避免給他遞刀子把局面搞得更壞。如果美國鷹派一定要對中國大干一場，那麼北京只能奉陪，但必須避免因戰狼外交而讓華盛頓有借口同中國大干一場。所以北京的最新口號是，不隨美國跳舞，不讓美國胡來。

然而，北京對美策略的改變並不意味著它的對美戰略甚至戰術也會有改變。按照北京的話說，戰略是管長期的，戰術是管中期的，策略是管短期的，後者隨時可以因應環境變化而調整改變。北京只是在策略層面改變對美方式。這個信號最早是在7月上旬由王毅本人發出，他在中美智庫峰會的視頻致詞中軟化了對美批評，繼而7月下旬王又通過新華社專訪形式，明確提出處理對美關係四原則。而另一位負責外交事務的最高官員楊潔篪同時也在人民日報發文，表示中國要努力穩住中美關系，不容美單方面破壞兩國關係。這個策略調整的最新表現是8月25日，人民日報用整整三個版面，批判蓬佩奧這個"人類公敵"7月25日在尼克松圖書館的"新冷戰演說"。外界大體可以看出北京新策略的兩個要點，一是努力維繫中美關係不走向完全破裂；二是像華盛頓將中國人民和中共區別開來一樣，把以蓬佩奧為代表的華盛頓"一小撮"反華鷹派同美國人民和美國政府包括川普本人區別開來，集中火力攻擊蓬氏和另一位鷹派大將白宮貿易顧問納瓦羅，而對川普的反華言行保持沉默。

北京對美新策略是否有效，取決於美國接下來的疫情和選舉。假如疫情和選情有利於川普，或許未來兩月中美維持這種緊張但不進一步升級的局面，否則就很難講了。

鄧聿文為政治評論員，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兼中國戰略分析雜志共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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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鄧聿文

新聞來源：德國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