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業師傅能解缺工問題? 成效褒貶不一

農業師傅能解缺工問題? 成效褒貶不一 | 華視新聞

詹和臻、陳卓希、邱海鳴、江俊緯

【專題記者詹和臻、陳卓希、邱海鳴、江俊緯綜合報導】天還沒亮,農業師傅們挑燈採收火龍果,將成熟飽滿的果實送回工廠分級包裝,他們埋首於農務,不見太陽已悄悄升至頭頂。

農忙期的工作繁雜,錯過午休時間卻停不下手邊事務。當火龍果做產期調節時,農業師傅下午五點下班後,還需要在包裝廠待命,等晚上火龍果花開授粉,若授粉過晚,白天的班還是照常上工,「有時候我們騎車回家都會邊打瞌睡,因為太累了。」曾任農業師傅的青農黃宣翡分享

農業師傅有時會被農會派遣到路途遙遠的農場,黃宣翡曾因為前一天等待授粉過晚,回家休息時不小心睡著,半夜三點驚醒,立即跳上機車趕五點的白天班,他為省時而沒有按照交通號誌待轉,不料遭警察攔下,「紅單的錢比我們一天的工資還貴。」

農場在農忙時期都會有大量的勞力缺口,在採收期的幾個月內需要聘用更多農工,但農業師傅作為農業缺工的解方,仍然無法補齊農場的人力需求量。

為補足農村人力 政府推廣農業師傅政策

「成立農業技術團,第一個就要解決農村缺工的問題,還有解決農業高齡化的問題。」花蓮縣富里鄉農會總幹事張素華說明,農業技術團由各地農會招募的農業師傅組成,各團人數多約落在30至40人左右。

全台灣共有14個農會配合行政院農業委員會公布的「改善農業季節性缺工2.0措施」,刊登農業師傅的職缺在網路、報紙等宣傳管道,「報名的人都不少,每次都來了40幾位,來自全國各地的人都有。」張素華說。

各地農會收到應徵名單後,會先甄選出體能合適的人選,再引薦至農業改良場(以下簡稱農改場)接受密集的農務教育訓練,筆試合格正式成為農業師傅後,才能進入農業技術團工作。

而當前台灣農業缺工的性質可分為兩種:常態性缺工、季節性缺工。常態性缺工為整年皆需勞動力投入,例如,酪農業是長期處於常態性缺工的產業;季節性缺工則視作物採收需要,一年只有幾個月需要大量勞力,例如,果樹類等產物。農會招募農業師傅即為解決最主要的季節性缺工問題。

農業缺工的問題主因出自於勞動時的『痛苦指數』過高。」滿福農業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黃星叡指出,農業從業人員每日需重複彎腰、蹲、跪、搬這些動作,在陰涼處就很辛苦了,何況在大太陽下或是悶熱的溫室內作業。雲林縣菜農林春生也提及,從事農業需做大量體力活,多數年輕人不願意做,「假如時薪160元,他寧可在7-11吹冷氣,也不願在田間曬太陽嘛。」

不同於農業現場的觀察,農會持另一看法,「很多人覺得台灣年輕人比較不能吃苦,可是富里這邊的資深農業師傅做了三、四年,都捨不得走欸!」對此現象張素華分析,因農會作為農場主與農業師傅媒合的窗口,可減少雙方自行接洽的成本,且農業師傅享有政府每月提供的額外獎勵金,並有勞保的權益,因此,農業師傅的流動率得以降低。

農業師傅的工作多以付出勞力為主,如除草、搬運和剪枝葉等。花蓮縣富里鄉農會總幹事張素華舉例,東部農業多在露天耕作,較沒有溫室和高大果樹能遮陰,農業師傅得承受艷陽導致中暑的風險。 圖/花蓮區農改場提供
農業師傅初出茅廬 課程、實習奠定基礎 

「大多人都做很久,像我們那期30幾個(農業師傅),跟我一樣第一年走的才四、五個,沒有很多。」自營農坊的百大青農(註一)楊鈞賀分享,他因決定回屏東務農,卻對家鄉作物不熟悉,所以先當一年農業師傅累積經驗、培養農作技術,這同為諸多人應徵農業師傅的理由。

註一:青年農民定義在18至45歲之間,而為了協助青農穩健經營,並擴大規模栽種,政府設立「百大青農輔導計畫」,每兩年遴選一次,每次約選出100多位「百大青農」,進行重點培訓。

但要成為農業師傅,須接受農改場的教育訓練與考核。現為農業師傅的劉憲偉說明,「就是教你大概、入門,講白一點,就是不要讓師傅去到農場,什麼都不會。」另外,農改場也設有實習機制,讓他們先有地方消化課堂上學到的理論,才會進一步實踐。

劉憲偉表示,課程與實際下田多少有落差,因為農業的變因很多,但農改場只會教一種耕作、技術方式。而當過農業師傅的黃宣翡補充,學習「農業圈」語言也很重要,因農業具有諸多專有名詞,「而且像我台語很差,但下田的環境,大家都講台語。」他指出,當農業師傅必須學會融入圈子,這都是農改場不會教的。

花蓮縣壽豐鄉有機咖啡休閒農場負責人指導農業師傅修剪咖啡樹。雖然培訓過程也會走入田間或農場,但僅是聽課和操作幾次,難以真正奠定完善基礎。 圖/花蓮區農改場提供

種植蓮霧的百大青農蔡協良,身任農業師傅實習時的教師,他談到,農業師傅接受教育後,得實際進到與農會配合的農場,進行約兩天的實習。實習農場會提供作物、產品讓農業師傅耕作,而農場主在一旁指導。希望藉由邊做邊學,建立實作基礎,使日後工作較好上手。

「其實我很慘欸,我要提供樹給他們(農業師傅)鋸,做壞算我的,因為他們不會啊!」蔡協良無奈地笑說,他得自行花資本投入教導農業師傅,卻沒有補助。但他仍肯定實習的必要,「這是在幫農民,而不只是在幫改良場工作。」因農改場的課程和農業現場實作一定有差異,所以得讓農業師傅了解並站在農民的角度,學習做法和溝通方式。

而站在農場主的立場,就算農業師傅受過培訓,依舊有許多事物得重新摸索。

課程與實務有落差 農業師傅下田後須再適應

身為農場主的屏東瓜農吳先生(匿名)曾經請過農業師傅,卻誓言不再聘用,「我們農民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跟改良場是不一樣的!」當時他教導農業師傅種植木瓜的方式,結果農業師傅卻擅自採用改良場的做法,導致他的木瓜產區採收一次後就全面報廢,「原本可以採收兩、三年的,如果以連續採收來算的話,那整個賠了40、50萬有。」

黃宣翡表示,此工作存在一定限制,農業師傅無法拒絕派工,因此遇到觀念不合的農場主,也得撐到派工結束。「很多農場主走的是經驗法則,要求快,跟老師教的不一樣。」他以噴灑農業為例,一些農場主會直接指派農業師傅灑藥的種類和範圍,但某些藥物混著用會產生抵銷作用,「可是農場主會覺得,以前也都這樣灑,方便就好。」

除了觀念落差外,因農業師傅須遵照農會分派,到不同地點工作,短期內得重新適應環境和工作。百大青農楊鈞賀指出,上課偏向理論和建立技術基礎,但實務會遇到諸多變數,「重新學是一定的啦!比如說我從鳳梨田被調到果樹園,工作就差很多。」但他提到,農場主通常會先交代基礎的物理工作,像是拔草、搬物等。

從農業師傅常見的工作內容,反映出當今農業缺工主要缺的是勞動力。「大部分的農業工作,都只需要操作員來做一些例行工作。」有申請農業師傅的農場主謝富羽以自身舉例,會將分派的工作簡化,讓技術含量降低,希望農業師傅能更快上手,待熟悉後才可能涉及更複雜的農業技術。

「當農業師傅能學很廣,但要能學到技術,而且以後從農能用上,才能說是師傅,不然就是給人做工。」農業師傅劉憲偉提到,政策希望當過農業師傅的人,未來能投入農業,因此農業師傅要能將在職期間的經驗學以致用,才算達到政策目的。

農業師傅須配合農會輪調 農場主聘請意願低

「當農業師傅對我自己創業,和申請百大青農計畫都很有幫助!」楊鈞賀肯定地說道,因為農業師傅的工作以付出勞力居多,所以可從中熟悉並專精在地作物。

另外,當農業師傅還能初步了解農務產業運行狀況,楊鈞賀舉例,農業師傅在幫忙採收作物、進行作物分級包裝的過程中,就會間接知道作物如何保存、銷貨通路和管道,「從生產、管理、銷售,整個都看得到,這些都是一般創業很難看到的。」

總體而言,大多當過農業師傅的農民,都對此政策持正向態度,雖農業師傅能銜接農業工作,但要解決農業缺工,可能尚難彰顯成效。黃宣翡坦言:「現在農業缺的是短期、季節性工人,但農業師傅都被派到長期缺工的農場比較多。」

黃宣翡說明,諸多一年四季都缺工的農場,會定期向農會申請農業師傅,而農會可能固定分配一至三位農業師傅前去幫忙,一次派遣就三個月,當期限一到,便與另一長期缺工的農場進行人力交換。這樣的派工形式,讓缺工時間短、僅需人力一到兩天的小型農場權益被犧牲。

「站在農場主立場,會覺得都在幫農會教學生,一個師傅來我這兩個月,才剛上手,就要被調走。」劉憲偉說明,此現象會影響工作效率,所以目前農會將派工期限放寬,農業師傅最長可在同一個農場待半年。黃宣翡補充,目前實施的形式,能便於農會管控人力,「畢竟也只有30個(農業師傅),一下這個田缺人、那個田缺人,農會就要一直接洽。」

從當前派工時間來看,農業師傅仍難以補齊人力缺口,農業勞力之缺迫在眉睫,因此,政府於民國109年引進外國籍的農業移工。「我偏好請外籍工,現在聘了六位,比較刻苦耐勞,很多台灣員工不做的,他們都會做。」菜農林春生表示,因外籍勞工的聘雇合約以「年」為單位,農場主不必花時間等待農會分派農業師傅,更不怕面臨農忙期時,沒有足夠人力。

但是,許多農場主即便缺工也不願聘請長期工,「透過正規管道申請的外籍勞工,必須要提供他吃、住,就是要養工。」楊鈞賀提出,許多作物為一年一收、或更久才採收一次,多數農場僅在採收期時需要勞力。因此,大多農場主不願花錢養工,使缺工問題仍未解。

菜農林春生一個月得支付一位外籍工3萬餘元,費用比聘雇台灣農工高,但他肯定外籍農工的工作能力,且時間彈性,可有效配合農場工作。 圖/邱海鳴攝

農場主余致榮舉例,台灣工人、外國移工和農業師傅三種勞工中,最偏好聘請台灣本地人,但無奈人數日益減少;再者,會選擇移工,雖然需要付出的養工薪資較高,但能長期配合、較穩定。最後才會選擇農業師傅,因派工時間較短,等同教會並等待技術純熟後,就會被調走,且聘請農業師傅的成本又比一般農工更高,「就是說經驗不足,但是基本底薪是高的啦!」

另外,對於農業師傅,林春生提出勞工「比較心態」的疑慮。「農業師傅就算沒遇到農忙期,一個月加補貼也有2、3萬塊,還有週休二日。」但一般算時薪的農工,工作得依天氣,難有固定假期,若當月遇到農忙期、加班,才可能拿到與農業師傅相近的工資,導致同工不同酬。他以雇主的角度說明,同行之間一定會比較,不同等的付出和收益,容易影響到農工心態。

綜合種種因素,農業師傅仍難補齊農業大量的人力缺口,「農業是有生命的,不能像工業一樣排好工作行程,我覺得農業師傅這政策還欠缺考量。」林春生說道。

台灣多為小農經濟 農場主難聘請長期工 

長年關注農業議題的黃星叡感嘆,要解決缺工,應該先思索如何讓農業賺錢,「農場主自己收入不穩定,怎麼會有能力支付薪資呢?要解決問題,必須靠政府介入。」

台灣農業以小農經濟為主,農民多採小面積耕種,田地的產值少、市場競爭大,導致收入不穩定。小農因產量與經濟問題,所以平時不會額外聘請人力,但遇上工作量大的採收期,仍須他人幫忙,以免錯過作物的黃金採收期。對此,黃星叡提出,解決此困境的關鍵在於,如何滿足農場主對「低價位臨時工」的需求。

而政府去年開放的農業外籍勞工,即是希望由經營者自行養工,彌補農業缺失的勞動力。現有經營農坊的青農楊鈞賀認為,農業勞工較能解決的是長期缺工現象,「如果有能耐的話,農場主應該養工,讓自己變成管理者的角色,盡量把大部分工作交給工人去做。」

不過,小農經濟下的農民收入不穩定,難以承擔養工費用,且小面積耕種也沒必要養工,這樣的情況下,農民卻也未必能申請到農業師傅幫忙。

解決農業缺工的現況前,農業師傅制度得先更加完善。劉憲偉說明,現今政策規定,一位農業師傅最多只能做五年,是否續約得看農會意願,就算續約,農會也僅幫忙分派工作地點,農業師傅須自行向雇主談薪資,不再由農會負責,且第六年開始全面取消福利金等補助,等同成為純粹「農工」。

對此,花蓮富里鄉農會總幹事張素華認為,農業師傅的離職程序缺乏合宜配套。他解釋,像當地的農業師傅,多是二度就業或求職不易者,諸多人將農業師傅作為穩定的經濟來源,做滿五年即沒有福利和工作保障,等同強制這群人另求生計。

「未必每個農業師傅都有農地可以做,而且現在耕作的面積小,不符合經濟規模,要他去從事農務工作,不會太好過。」張素華提出,當前政策導向希望農業師傅習得技術後,能投入或銜接農業工作,「有些農業師傅是做出興趣的!(政策)可以考慮延續,而不是時間到就強制要他們出去。」他補充,同一批農業師傅還可免去重新學技術的時間,對農業缺工更有長期幫助。

面臨農業師傅「第五年期限」的劉憲偉也認同,政府不該一直給予補助,他已決定轉行做有機農業,希望將農業師傅經歷學以致用,「拖垮政府真的好嗎?會一起死欸!我還有家人在欸!」他爽朗地笑說。

「(農業缺工)會愈來愈嚴重吧,因為老人開始在凋零啊!青壯年都希望當研究人員或頂尖人才,基層的工作都沒有人要做了。」農場主謝富羽感嘆地說。面對農業師傅制度與實際成效上的疑慮,農業缺工問題究竟何時能解呢?

年事已高的農民,忍著身體不適、穿著護腰,將採收後的鳳梨套袋。中老年人務農已成常態,但他們退場後,靠誰來延續這龐大的產業呢? 圖/林良懋提供

後記:因該次採訪遭遇重大疫情,「你們敢南下,我就把你們包軌踢回台北。」在受訪者嚴正脅迫之下,恕難下鄉採訪,故照片皆為疫情前拍攝或他人提供。

新聞來源:政大-大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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