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8/29 07:15

五幕‧一景:告別,在天亮之前

戲夢英倫  /  蔡奇璋
五幕‧一景:告別,在天亮之前
2015.8.25

學年就要結束,身側處處瀰漫著風雲流散前溼熱的水氣。宿堂裡的朋友,有的打算在大考後回家度暑,有的計畫在畢業後踏入職場,有的則準備在略事休息後繼續升學;告別在即,偶爾於樓梯間、迴廊內遇上了,總覺特別親暱,聊聊課業,問問彼此的近況,順便約頓飯,邀對方參加期末趴,就算原本沒那麼熟稔,此刻也因離情依依而彷彿有了新的交集。說起來,青年男女的單純與和善,真是深不見底。

我一向不喜群聚狂歡,偏愛三五好友喝茶閒談。但在盛情難卻下,還是應允了出席宿堂於交誼廳外大陽台所舉辦的烤肉趴。儘管如此,這時節課業畢竟繁重,所以聚會當天,我依然按照進度,先在圖書館整理資料寫報告,直到夜間八點多,才趕回住處參與活動。由於到得晚,現場大夥兒早已喝開,音樂放得驚天響,舞步踩得動地搖;燻煙、肉香中,根本沒誰在乎有甚麼表演或遊戲,全都人手一杯大聲談笑,興致來時勾肩搭背,互啄臉頰,借一絲醉意,踰越點規矩,免去平日身為老英的拘謹與壓抑。

沒多久,安迪招呼我過去,和女友艾德娜一起弄點東西給我吃,順便酸了兩句,說我何必這樣故作認真,搞到七晚八晚。主修社會學的彼德也湊過來,轉播了一下他去BBC應徵工作的實況,說著說著,又被我們幾個聯手損了一頓。然而,類似這樣歪來拐去的言語調侃,在英國年輕學生的對話中,真是再稀鬆平常不過;它暗示著一種交情,賣弄著一份聰明,充滿機鋒,點到為止,只要彼此間默契做足,唇槍舌劍起來倒是十分過癮。

鬧了一會兒,結業後即將返回德國的艾德娜取出相機,要求我們輪流入鏡,留影存念。突然間,有位長相、妝扮皆極艷麗的陌生女孩兒,帶著酒意走過來,一把摟住安迪的腰,附在他耳朵上講了幾句悄悄話,狀甚親密。我和彼德互看一眼,按兵不動,同時往艾德娜瞥了瞥,發現她的神色怪異;可安迪竟還不識趣,涎著臉拜託艾德娜幫他二人拍張合照。當下,艾德娜表情僵硬、故作玩笑地說「才不要」,但末了還是拿起相機,朝他倆迅速按了快門。沒想到,小艷女居然得寸進尺,歛起笑意,非常直白地質問:「怎麼這麼快就拍好了?你有好好拍嗎?」此話一出,艾德娜的醋意像打火機,「啪」一聲立刻熊熊點燃,雙瞳燒著妒恨,怒聲回道:「不然咧?你是有甚麼問題嗎?」安迪這才意識到情況嚴重,連忙自美人抱中抽身,轉去安撫女友。艾德娜正在氣頭上,指著小豔女猛逼安迪解釋:「說清楚!這人是誰?你跟她甚麼關係?」安迪糗呆了,因為不過才一、兩分鐘的時間,他已搖身一變,成了告別趴的壓軸主角,輕易贏得在場所有人不懷好意的目光。

爛戲是在安迪半推半拉,把艾德娜哄進房間後落幕的。事過境遷,年輕人很快又暢飲、喧嘩起來。彼德問我要不要再來杯雞尾酒,我聳聳肩,和他同去舀了滿滿一杓。

「其實,艾德娜最近情緒還挺不穩定的…」彼德啜了口酒,悠悠說道。
「我知道啊。畢業後她得回科隆,安迪要回德文郡,誰曉得以後兩個人還能不能在一起?分離前夕,應該沒有人的情緒是穩定的吧?」我笑了笑,話鋒一轉:「所以,如果BBC錄取你,你真的打算幹記者嗎?」
「先做一陣子啊,存點錢。」彼德頓了頓,後來大概是酒精發酵,便接著說:「你猜,存錢之後我想做甚麼?」
「拍電影?」我沒忘記他對彼得‧格林納威的熱愛。
他咧嘴大笑:「這也不錯!但我真正想做的,是成為一名合格機師,在天空飛翔!」
這答案倒把我嚇了一跳;不知他是喝醉了,還是玩真的。但我只點點頭,拍拍他的肩,沒再追問。畢竟,在天亮之前,每個人都有作夢的權利;只要天亮後記得醒過來,腦袋清楚地下床走路,踩在地上,如實感受足肢移動的速度,那麼,夢作得何等天馬行空,又有甚麼大礙呢?

一仰頭,我咕嚕咕嚕灌下杯裡的酒,迷茫中只見眼前人影浮動,心想,該是時候把主意拿定,待天光閃現,就得一步步地往前走了。



新聞來源:世新-台灣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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