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伶 / 台南市
【記者吳冠伶台南報導】10月13日,鐵道局工人打碎黃春香家的玻璃,霹靂小組衝進屋內將聲援學生一一拖走。衝突延續至隔日一早,蔡亞涵坐在地上,崩潰哭了。
「好像全世界都站在我的對立面,而我沒辦法保護我想保護的。」手上還留著抗爭時遭鐵板夾傷的疤痕,蔡亞涵回想起擋拆的日子仍心有餘悸。目前就讀國立成功大學歷史學系的他,是成大異議性社團「零貳社」社長,也是聲援南鐵東移案被拆遷戶的學生之一。鐵道局強拆當日,前來支援的成大學生,不少是因蔡亞涵的號召而來。
台南市為實施鐵路地下化工程,規劃拆遷鐵道沿線300多戶樓房,黃春香家就是其中之一。經歷多年的抗爭與協商,眼看緩拆期限將至,黃家於9月20日舉辦「不中斷的居所——黃春香家團結抗爭晚會」,盼凝聚眾人力量反對迫遷。長期關注土地正義議題的蔡亞涵參與晚會後,發文呼籲大學生關注黃家的處境,並獲得大量轉貼。而後,他陸續帶領數十位學生前往黃家,縝密的學生人際網絡,加上社群媒體的串聯,迅速累積了龐大的抗爭能量。
強拆前一日,學生們緊急動員人力守夜。當天,數十人死守屋內以肉身擋拆、與手持盾牌的警方發生嚴重推擠。身陷衝撞之中的蔡亞涵一度遭警方抬離現場,然而他坦言當下其實很冷靜,一心只想著達成行動訴求,「我在想,現在把我抬走的是女警,所以我不會被拖到黑暗的地方打。」
和警方周旋時,他想方設法趕緊回到隊伍。「我知道有好幾個人身心狀況很差,我很怕他們會爆掉。」也不顧自己身上的傷,蔡亞涵輕柔地安撫一旁焦慮的夥伴,「沒事、沒事⋯⋯」對他而言,此時此刻最需要擔心不是自己,而是他脫隊後頓失所依的隊友。
以行動關懷社會 家庭養成仗義執言性格
在社運場合展現成熟風範的蔡亞涵,成長過程中,其實早已習慣批判社會體制。從小,擔任國小社會科教師的母親,便常利用生活周遭的人事物進行機會教育,「看到我家附近有開發案,他就會跟我講這裡是順向坡,不能這樣挖。」談起家中這位「進步中年」,蔡亞涵開玩笑地說:「我媽媽個性很機車、很反骨,路見不平就會開始一直譙。」久而久之,母親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風也影響蔡亞涵,塑造他敢衝敢言、關懷社會的性格。
就讀臺北市立第一女子高級中學時期,他因不滿學校要求學生穿裙子進出校門,決定加入服儀改革倡議組織「北一短褲自由陣線」,成為總召後更成功影響校方修改校規。此外參與「綠覺醒」等學生組織的經驗,也讓蔡亞涵關注更廣泛的公共議題。
淚崩形象遭抨擊 反思抗爭者社會期待
不過,總是帶頭衝的蔡亞涵,在南鐵抗爭行動中也曾流露出柔弱的另一面。
衝突爆發前幾日,他被鐵道局隨時可能前來拆屋的焦慮侵襲,白天拖著耗弱的身心遊走在學校與黃家之間,夜夜夢見可怕的怪手,蔡亞涵積累已久的壓力終究爆發。擋拆行動第二日,他目睹自己的夥伴受傷後,跪坐在地放聲哭泣。「就覺得,為什麼不是我在承受這些東西?」時隔近兩個月,他仍難過地責怪自己沒有保護好同伴。
而此畫面被《報導者》記者林雨佑意外捕捉,竟為蔡亞涵招致一連串人身攻擊。砲火朝著他哭泣、吸菸、刺青的形象猛烈抨擊,一則則惡意留言彷彿夢裡侵擾著他的怪手,朝他的身體開挖,最後貼上一紙「愛哭的壞女孩」標籤。蔡亞涵雖坦然承受這些輿論壓力,然而,一向勇於衝撞體制、從不畏懼「不一樣」的他,同時也自我質疑著:「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展演出大眾可以接受的樣子,才有資格成為抗爭者、女性、或一個被認同的訴說者?」
當社會要求他穿上裙子,扮演一個好女孩的角色,他選擇抵抗;當社會以公益之名,迫使人民搬離一輩子的住所,他選擇與弱勢並肩抵抗;當社會嘲笑他以抗爭身分自居,卻展現出弱者的樣貌時,他不抵抗了。他選擇反問社會:
「當我願意承認自己的脆弱,承認我們的弱小、無助,但我還是願意站在這裡,這件事情難道不堅強嗎?」
這次,蔡亞涵誠實地披露自我,推翻世界對社運工作者應當剛強的想像,繼續以行動實踐自己的信仰——軟弱也可以是一種力量。
新聞來源:政大-大學報
讀者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