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幕‧二景:波蘭來的人

戲夢英倫  / 蔡奇璋

三幕‧二景:波蘭來的人
2015.5.20

英國同學海倫娜有斯洛伐克血統,高大,金髮,雙眼湛藍而深邃,彷彿漂染了海面粼粼的波光;加上她思路清晰,做事俐落,說起話來鏗鏘扼要,條理分明,所以很快就成了教授口中從事劇場行政工作與行銷業務的一流人選。更令人敬服的是,海倫相當照顧我們幾位國際學生,經常「順便」帶領眾人前去某個劇院看戲,或是某個館場看展,並且以地頭蛇的身份,無私地和大家分享她的所知所感。從她身上,我輕易看見人與人間相互連結的正面意涵,因此也非常樂於破除疆界,跨出自以為是的學識舒適圈,參與一些原來根本不在想像、規畫之中的活動或展演,然後和同儕一起討論,於彼此激盪中交換各自的觀點,幾次下來委實受益匪淺。

這回,又是海倫娜登高一呼,代為訂票,我們一夥人才有機會走出慣去的南岸和西區,來到貝特希藝術中心,欣賞一齣由波蘭維爾札林劇團不遠千里、帶至倫敦演出的劇作:《滾豆子》。《滾豆子》的內容,取材自東歐民間故事,描述狠心父母將孩子賣給面目猙獰的有錢人,隨即慘遭無情虐待的過程。後來,仙女下凡拯救,赫然發現這名富人竟然是由魔鬼變成,於是乞求上主垂憐,藉其神力除去魔鬼;儘管如願,事後小孩仍須沿途跪爬,小心翼翼地把一顆綠色豆子滾運回家,才能化解整場災噩。雙膝紅腫流血、苦頭吃盡的孩子返抵家門後,心腸硬冷的爸媽對他漠不關心,反倒對豆藤所結生的銀果實另眼看待。在貪婪念頭的驅動下,他二人不顧安危,攀藤而上,想要摘取更多的財寶,乃至於當一陣巨風吹颳而來時,雙雙摔落地面,碎身而死。末了,孩子親手將父母斷裂的屍體拼集接妥,表情複雜地凝視著眼下這讓人哀痛的場景,明白自己終須隻身臨對未來生命裡的重重考驗。

這是一個典型具有成長儀式況味的故事,情節簡單,卻又深沉;魔鬼化身富戶,催逼詐斂,測試人性,處處有浮士德傳說的影子。然而,真正令我眼界大開的,是這部戲的表演風格。來自波蘭的演員總計五男三女,從頭到尾使著波蘭文,又演又跳,又講又唱:他們有時候是敘述劇情的歌隊,由飾演神父的男演員低音領唱,其餘則在手風琴的伴奏聲中,以不同的音色唱和共振;他們有時候是操偶師,手持木偶,兩者合一,在真人無法勝任的故事片段裡(例如父母跌下豆藤、身體斷裂的那場戲),讓人偶取代自身,演繹出虛實交錯的魔幻氛圍;更多時候,他們就只是全神貫注地詮釋劇中人物,藉由聲音和肢體的仿擬,準確地傳達出孩童、魔鬼與仙女的意象。在貝特希劇場小小的「黑盒子」(劇場空間)內,波蘭藝匠徹底把空間感給營造出來了:這戲的主要景具只有一面木牆、一張木桌、一把木梯,以及兩條木椅;透過演員在台上靈活的排列組合,它們恣意變換形貌,可以是教堂,可以是住家,可以是街道,更可以是郊外。於此,藝術家們創意全開,沒有極限;我們則搭上其想像力的翅膀,在氣流的引動下,不斷向上旋升,領受了一回前所未有的感官經驗。

散戲後,我一票人起身熱烈鼓掌致敬,卻驚覺身旁觀眾總數何其稀寥!在倫敦,每日每夜於城市各個角落進行的藝文活動,實在多如牛毛;一部作品想要成功攫取觀眾的注意,到底還得透過商業宣傳機制,向市場傾銷其賣點、亮點才行。所幸父母來自東歐的海倫娜,很有概念地掌握了這場冷門表演的訊息,我等方得機緣邂逅這群波蘭來的人。

Bravo! 同行夥伴殷切地喝采著,聲音在略顯空悠的觀眾席間迴盪不已。Bravo! …演員們莊嚴地鞠躬謝幕,一句話也沒多說,悄然消失於舞台的另一頭。



新聞來源:世新-台灣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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