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幕‧五景:倫敦街頭的戲夢人生 (之四)

戲夢英倫  /  蔡奇璋

三幕‧五景:倫敦街頭的戲夢人生 (之四)
2015.7.1

那是我記憶裡,自己阿公的樣子。

父親年輕時,於國小任教,卻喜歡在下班後,夥著朋友喝上幾杯,打打麻將。母親端看他這上樑不正,很擔心我這下樑跟著長歪;於是,地方仕紳派的阿公,三不五時就在媳婦的請託下,來家裡盯場。

「野希悠」,阿公摘下咖啡色條紋格的鴨舌帽,伸手略事搔整頂上短潔的白髮,微慍地喊著父親的日文名字,對他說:「老師郎,要有老師款。」然後父子倆便一起尷尬地坐著放空。

一回,阿公接獲母親的線報,說父親又去某位友人家打牌。老人騎著腳踏車,把年幼的我放在前座帶路,緩緩地駛向隔壁村。臨進門,祖孫倆耳朵聽得可清分,麻將牌的搓碰聲,正在客廳裡朗脆作響。阿公停好車,怕壞了別人的興致似的,特意提高嗓音呼喊:「野希悠!」

房子的主人應聲而出,嘻皮笑臉推門迎來:「啊,老先生,罕行罕行!」

阿公堆著笑,溫儒地問:「阮野希悠有在否?」

一進屋,幾個大人全站起來和長輩招呼,赧然不知如何是好。父親並未在其間。

我趁亂熟門熟路地穿過廳廊,躡手躡腳來到後院,張望了會兒,悄悄挪向牆邊的鴿子籠。隔著細木板條的間隙,我瞅見籠裡的父親正躬低身子,在鴿鳥鼓翅踱步的影動中,一臉緊張地回瞪我。「咕嚕嚕…咕嚕咕嚕…」鴿子告狀似地囉嗦不止,我聽著、看著就要笑出聲來。

「噓──」父親把右手食指放上唇間,用眼神警示我。

我轉過身,走回廳裡。當時,阿公被父親的牌友團團圍住,一臉困窘彷彿自己做錯了什麼。那些人瞎掰些五四三的話題和老人裝熟,再撐沒一會兒八成就要詞窮。我挨近阿公,扯扯他的衣角,往後院的方向使了個眼色,一句話也沒說。

阿公飄了我一眼,立時明白我的意思。我以為他接著就要上演智父擒子的戲碼,沒料到他卻清清喉嚨,揚聲向這夥人告歉:「啊,真歹勢,攪吵各位了。既然我家野希悠不在這裡,那我們就回去了。有閒來厝裡奉茶。」之後旋即牽起我納悶意欲作勢的手,在眾人如釋重負的眼光中離去。

回程的腳踏車上,我倒仰著頭看阿公的臉,十分不解,可卻又在他大掌的摩搓下覺得萬分安然。那份不解中的安然,應該就是《戀戀風塵》片末,阿遠回家後,蹲在地上與阿公對話時的感受吧?



新聞來源:世新-台灣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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